小家伙在荒郊野外还能自在随心地说要吃很多很多好东西,可当真正进了镇子,便成了瑟瑟缩缩的鹌鹑,不敢抬头看人,更不敢走在洛魂身前。她一路便是拉着洛魂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看起来还真的很像一位哥哥首次带着怕生的妹妹出门上街。
可洛魂也知道,小丫头性格本身的确是温柔良善中带着些怯懦。可在无数次椎心泣血的事件中,她也有了成长,知晓人心的险恶,分辨善良的对错,经历人情冷暖,看过世态炎凉,不愿在此间再历苦难,故而才游离在人世之外。
但让她再次来到已经折磨过她无数次的人世间,哪怕她嘴上说着二丫不怕,但行动上的畏缩,还是暴露了她被唤起的内心胆怯。
所以,当坐到客栈的酒桌上时,她掩着面特意挑了左靠墙的位置,亦不敢去瞧跑堂的小二,只能由洛魂代她要了些吃食。等待的过程中,小丫头还是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满脸皆是掩盖不了的慌乱。
洛魂看她,冷淡地说了声:“有何可惧?”
“他们要是看见了,会……会把我赶出去的吧……这样的脸,除了哥哥你,很少有人不怕……”二丫小声地说着,即便洛魂声音淡漠,但她还是视他为冬日的暖阳。
情绪激动之下,面上的裂痕还闪过了紫色的流光。
洛魂视若无睹,倒了杯温水推给二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二丫却只是握着那茶杯,久久没有饮下,似乎只是想从这点可怜的温度中再汲取些暖意出来。
“你看这水,倒出来是温热的,可现在变凉了,为何?”洛魂平静地说着,冷冽地如那山间的雪松,无风则静,风来则倾倒厚雪三重。
“因为很冷。”二丫自然清楚这么简单的道理。
“于你,何尝不是如此?”洛魂道,“你最初对生活、对人世有着自己的温柔,可遭逢奇变之后,你便被世间的冷化作了一般模样。温热的水,下降到与环境完全同温需要一段过程,但它最终,还是避免不了这个结局。”
“你是要我学会接受吗?”二丫聪慧,懵懵懂懂道出了她的理解。
“不。”洛魂否定了她,“再怎么降温,哪怕与环境同温,这杯水,依然是水,除了温度下降,与原先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它没有滴酒,没有掺墨,没有失去自己的一部分,它还是那杯水。”
“不论遭遇了什么,我还是我?”二丫似乎真切明白了洛魂的意思。
洛魂并没有直接肯定或是否定她的答案,而是继续同她说着他的道理:“世间广袤,众生百态。人常说,人性本恶,故世间险恶,故防人之心不可无。亦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后天环境的影响才是走向何方的最大影响因素。你如何看?”
“我……我不知道。”
“人生来便是白纸一张,哪儿有什么善恶之分?所谓善恶皆由人定,人的善恶都由了外人所评,于你本身又有何干系?你被那恶鬼侵入,多少会有身不由己,许是杀人,许是放火,但你的本心还是那个曾经的那个丫头,那就足够了。”
“可……可是……”
“脸上的烙痕固然是缺陷,可它只能影响你的外表,影响不了你的心。你的心未变,那你还是你。”
“有人会介意……”
“他们介意,与你何干?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人都不曾堵在谁人的路上,管他们作甚?”
“那我能和你修剑吗?走上这条路,有了能保护自己的力量,自然可以不去管那些流言蜚语。”
“我说过,我的剑,你学不了。”
“学不了也硬要学。”
“过段时日,寻得老剑神,求学于他便好。”
“不,我要学你的。”
“……幼稚。”
……
伴随着跑堂的把他们二人的餐上过,这场不知何起、不知何终的对话也便告一段落。
但,也不是没有一些小插曲。
虽然二丫极力掩藏着自己左半面的诡谲,但那毕竟是盘踞了大半张左脸的裂痕与符文,跑堂的临走前还是瞥见了什么。
于是,他表情惊恐地疾走而去,撞倒了邻桌的长凳也顾不得了。
这一场面,自然又深深刺痛了二丫的心。她垂着脑袋,沉默不语,只剩洛魂平静的眼,依然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