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看见了,街头巷道里,看似寥寥数人,但实际上到处都藏着人。
二丫看见了,门缝窗沿边,一双一双或是好奇、或是厌恶、或是惊恐的眼睛,都在朝自己看。
二丫看见了,屋顶瓦檐上,有着许许多多她熟悉或是半熟的稚嫩脸庞,对她展露出害怕到不敢直视的神情。
她其实不想看见。
但她哪怕是意念闭眼,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从四面八方、无数角度,看得真真切切。
因为不是她在看,而是黑锦在看,在用眼睛、在用力量、在用二丫能理解或不能理解的各种各样的奇诡能力在看。而黑锦所看见的,二丫也能一分不差地悉数看见。
于是,她崩溃了。
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如今愈发破碎。
她用的,可是自己现在的身子去见人的,而这副模样,怎么能让全村人都见到?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你如何还能有往后?”
黑锦那腻人的嗓音响起,此刻也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她就是想在所有人面前毁了自己!
“所有人都看见了,你是怪物,怎么可能还能留在此处生存?不如远去,穷尽远途。”
黑锦吃吃地笑了一声,似是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几许媚意,能让听见的人全身骨头都酥软几分——但此时有且仅有二丫能听见她的声音。
“我不去,你是恶鬼,不能跟你走!”
二丫开始了极力挣扎,但眼下却显得有些晚了,失掉了复苏欲望与坚定不移做抗争勇气的她,即使是面对已经愈发虚弱的黑锦,还是如同面对城墙一般难以撼动。
“你的身体已经成为了我的囊中之物,这下便由不得你了。”
黑锦轻轻笑着,说的话却还是刻薄无情。
“你还我!”
声如椎心泣血,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黑锦是最为冷漠无情的格兰人,怎会为这小小的玄人情绪而左右?她只是内审了那团小小的飘魂一眼,又一眼,再一眼……
咳咳,只是颇为喜欢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易碎感罢了。
但终究还是心中的恨意占领了高地。
“还你?还你又能如何?
“想想你的亲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又可曾助你脱离险境?
“不,不会的,哪怕再重来一次,十次百次千次,他们也依然会选择放弃你,而不是站在你身边,道一句‘别怕,我在’。
“知道为什么吗,小姑娘?你与他们不同,他们终究是目光短浅的凡人,有着害怕见到超出认知事物的愚昧,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追上你影子的负累。与其说他们抛弃了你,不妨说是你摆脱了他们。
“而我的存在,不过让你提前认清了这一点,往后长大些,你也终会明白过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黑锦冷嘲热讽着,语气已经转变得生冷,似乎要以此来告诫她,认清现实,而不要沉沦在过往编织的美好环境之中。
可那朵小白花依然试图在使人溺毙的湖水中挣扎:“你在我体内,我怎会有以后?”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黑锦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便没有再去管那小姑娘的呼声与呐喊,在这街道中走了起来。
她的速度不快,似乎真的只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步伐。而那紫黑色的雾气,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可偏偏透过雾气所见的那张脸,却能让在外的无数人看得真切。
最要紧的是,这个身量不大的怪物就是二丫的消息,早已通过好几个途径传了出去。可大家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旧时的同村人,亦不是对孩子的无奈与和善。就连二丫那些一起玩耍过的旧友,看来的眼神也仿佛有着深沉的厌恶,仿佛她已经干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的恶事。
可她没有,她是二丫,是软弱与和善的代名词,怎么可能会和那些用于描述怪物的词汇搅和在一起?
可现实便是如此。
只要她面恶,那她便人恶;若是她面善,人也不一定善。
这便是人潜藏的劣根性,在周围弥漫起恶意的环境中,自身的恶也会被无限放大,于是看向别处,善成了无,无成了恶。
诺德尔撒的环境不愁存活之难,故而人总是能安居乐业,发展起文明与文化,礼仪备受推崇,所以恶在大多数时候都被埋藏得很好。而兰因斯不同,存活已经足够艰难了,何必善待他人而恶自己?把恶散布出去,自己才能得到大家一起变烂的慰藉,这才符合格兰人的价值观——不如和整个操蛋的世界一起走向毁灭。
二丫接受不了人性的暗面,但黑锦早已司空见惯,格兰人,只会比这更恶。
“怪物,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