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魂也轻声答道,像是惧怕惊扰了午间的静谧,连蝉都消失了的午间,也的确证明了夏日的远去、秋日的到来。
他说的这话,倒也的确做到了,他是听奏的话的,哪怕其中不少不同于他的习惯、不同于他的见识、甚至不同于他的喜好,他都是按奏所说的去做的。可唯独涉及关乎袁姓之人的事,他依然偏执地不肯放手,明明只要放下,矛盾也便能迎刃而解,但他,既有不愿,亦有不能。
“我是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奏提了提裙摆,在他身前蹲下,从俯视他的角度变作了基本平视。而洛魂鼻腔中萦绕的那股如初夏茉莉的芬芳,而今也愈发浓郁了起来,沁人心脾。
他们二人之间,是存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的,早在璟玉真人遣弟子追寻他们的时候,那时输送玄气便已是不可思议的信任了。而今,洛魂这么一说,奏便也相信他说的定是他真实的想法,由此不免又有了轻微的气愤。
“我原本以为你坐在这许久,能想明白些什么的,但我现在发现你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光坐着这儿发呆了。”奏的眉眼染着薄怒,但还是耐心而认真地说着,“洛魂,我是把你当友人的。但就你今日毫不犹豫杀人的表现,与那夜与我师父交谈时的神色言辞可是相去甚远,我不明白究竟为何会如此,但我还是想跟你谈几句。
“我明说了,你的性子我是喜欢的,很简单,很纯粹,不会成天寻些弯弯绕绕的词句搞猜谜。宗门内我那几个友人你也见过,曲弦喜箫,阿裳喜剑,阿染邪性,玄境憨厚,乌叶身世悲苦故而性子孤冷但不掩上进之心,柳泉性子惫懒故而不愿修行但愿为喜乐之源。虽说性格各异,但在这方面,他们大多也是如此的,相处起来我不会感觉到太大的负担。
“你我认识也有些时日了,我是如何的人,你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我虽不喜圣女之位,不愿肩负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但对于这北境之民,我并非不带感情。我不至于迂腐到成天和人说杀人是不对的不好的,我们圣临便就没有这样的训导,人当杀则杀,若是杀了这人能对这世间能有更多益处,杀了也无妨。故而,那些山匪强盗,我从不拦着你杀,不论他们是纯粹的恶人还是有什么苦衷,但已经有了做贼的既定事实,那便无需多言,杀了便是。
“可是,洛魂,那三人,那三个去集市走商之人,又有何错?你告诉我,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姓袁?还是说因为别的什么?
“洛魂,不论你有怎样的过去,你都该放下了……”
“放不下的。”
洛魂忽然道。
他本是低垂着眼睑,静静听着奏的讲述,但说到这儿,他很少罕见地打断了奏,抬眼与她对视,如此插了一句。
奏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瞳,似乎要以此在气势上压倒他。不过,由此她也看出,洛魂那总是深邃淡漠、瞧不出什么情绪的眸子里,终于能看出点什么。那是混杂了几许哀恸、几许愤怒又带着悔恨的情绪,就如他的逝水剑法那样气怒不绝。
他在哀什么?怒什么?又在后悔什么?
奏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但很显然,以他这种性子,能让他一直记挂、并且执拗到不论怎样都不肯放下甚至都不肯说出口的,必然是极深的创伤。
这死性子,没救了。
此时,奏忽感疲惫万分,这感觉比真刀真枪地和阿裳闹一场都累。这家伙,也还真是油盐不进,虽说有他自己的理由吧,但也不肯说出口。能说他有错吗?那肯定有,这夯货二话不说冲上去把压根不认识的人一剑扎死,换谁来说都是有错的。按照前面自述的理念,尽管他有不怎么哪门子的苦衷,但这种人也依然属于可杀的范围。
但,奏也没心思杀他了。
手中黑伞一丢,奏无力后躺在地,娇媚的容颜重新沐浴在了并不炽烈的阳光下,这一刻也显得纯净而美丽。她伸出手臂稍稍遮了遮,鼻中呢喃出了叹息的语调。
她是真觉得洛魂这人不错,乐得结交;也是真觉得洛魂这人病的不轻,无药可医。
洛魂抓住了那把伞,微微倾身,为她掩去了午时的阳光。而他自己恰在伞的边沿,脸上明暗各执一边,便有了非同寻常的俊秀。
“边儿去,别来烦我。”
奏气恼地斥了一声,侧过了身,不去看他。
洛魂又把伞微微倾过去,便不再动了,像是就此定格在了原地。
直到,他看见在奏身旁,并不算茂盛的草地当中渗出了一抹深紫近黑的液体。这是一种很少见的颜色,自然界几乎没有什么生物或是矿产会是这种颜色,这般人迹罕至的地方地下会冒这种颜色的水显然不太正常,莫非……
洛魂瞳孔骤缩,一把扔开了伞,一手执剑,一手抱起奏,在后者的惊呼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之时,腾飞了出去。
然,紫黑之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