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已经走了许久。
她离去以后,见洛魂真的没有再度跟来,便也不急着甩开他了,只是慢慢地在这长野上走着。
按她对他的了解,他既然这一次选择了不跟来,那便是真的再也不会跟来的。
——到现在,她也依然认为自己挺了解他。
洛魂这人,并不难懂,虽然性子偶尔有些矛盾,但他活得还是太简单太纯粹了。能让他动些心力的,除了那点不知何来的对世人的责任感,大概就只有剑了。江湖种种,他的确知道不少,但这些并没有把他染成一个性子过于复杂的人,依然是如故事里那样的剑客,坚忍,执着,不因外物变化而喜怒无常。
离开宗门已有月余,也便代表着与他独处的时日也过去了月余,这些日子下来的相处,也足以让她认清这个奇怪的人。他的确是奇怪的,性子冷漠疏离,又对世人有着同理心,会以礼待人,也会在他觉得需要之时杀伐果决。他复杂,却也纯粹,纯粹到甚至面对某一件事,你都能大致猜出他心里是什么想法、最可能如何去做。
就像那些骚扰的流氓,奏觉得他并不会杀这些常人,他也并未杀人,只是把他们拧了个骨折丢了出去。
就像此时,奏认为他不会追来了,他也的确没有追来——哪怕她已是在以寻常人步行的速度走着。
故而,冷静下来,她也清楚,除了执意杀袁姓之人这件事莫名其妙之外,他还是和自己认识的一样。而那些或许显得有些天真的良善想法,比如在那一夜与师父论及的言辞,也的确能表现出他的另一面。
人性不能简单以好坏而论。他定然算不上什么好人,毕竟手里的人命可不算少;也算不上什么奸恶之人,毕竟他心里有为世人做些什么的想法。
不过,奏依然不能理解他随意杀了素不相识的常人的行为,这不跟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按照目前她对他的了解,若是路遇这样一队走商之人——其实这个假设本身就不存在,他最大的可能是早早地发现这些人然后避开,根本没有相遇的可能性。
相比于热闹,他更爱独处。哪怕是自己与他共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他也经常一个人盘坐着,腿上摆着剑,然后发呆。
这便是奏认知里的洛魂,一个复杂难明而又简单纯粹、充满了矛盾的人。
不过今天,她的认知算是被破坏了不少。
想到那人独自坐在原地,剑傍身旁,而身形消瘦,似有风萧萧的寂寥,似有雪飘飘的孤冷,心中便有着难以言喻的感觉浮了上来。倒不如……回去看看?
顿住脚步,她忽然改了主意,决定给洛魂最后一次机会让他解释解释。她觉得既然自己冷静下来能想通一些事,也希望洛魂他在独处之时想清楚一些事。
他最好是真的能给出让自己能够理解他行为的解释。
奏回身赶赴,身法轻快,带起了初秋里微凉的风,便有黑裳裙裾飘舞如画。速度比起来时,便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天光逐渐偏正,那抹淡淡的秋意,也随着正午的到来而少了那么几分味道。长野林木不多,听不见风穿树叶声,也没有树荫遮蔽,洛魂便在阳光下坐着,神色平静。偶来白云蔽日,便也能清楚地看得,那双黑色的眼瞳,瞧不见多少光亮,总给人几许空洞之感。
往何处?
无处可去。
直到云层远去,天光落笔,那抹黑色的裙裾,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她撑着黑色的纸伞,其上蒙着一层布,以深灰的纹线绣上了一些花纹图案,有了她的容颜映衬,倒也显得惹眼好看了几分。
她走近了洛魂,纸伞把阳光隔开,伞面与她,皆在他的身上投下了阴影。并不算十分清晰,但也能瞧见分明的轮廓边界。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开口。
二人就此沉默,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想清楚了没?”
在又有一大丛云朵完成了蔽日再远去的过程之后,奏轻轻问了一句,虽然颇有些没头没尾的意味,但她知道,他清楚。
“万事皆可依你,唯独此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