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细的声音,听着并没有很大的恶意。况且夏明礼也没法做什么,只好听着何木荣的话,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何木荣则走到一旁,拿了个印着花纹的英式陶瓷茶杯,倒了杯温热的水,连着茶盘一起放到沙发旁的小桌上,说:“现在有点晚了,我就不给你泡茶了,就喝点水吧。入秋了,我看你嘴有些干,一路上辛苦了。”
“…谢谢。”嘴上道了谢,但夏明礼只是拿起茶盘,闭着嘴抿了一口,并没有喝。
“我本来想挑个好一点的时间,跟你好好说说话的。但没想到阿姨这个点带你来了,不如,你今晚在这里住吧?我们这里是有客房的,都是打扫干净的,至于衣服,我们这里有个人,身量和你差不多,可以借你衣服穿。”何木荣笑着,抿了口水,见夏明礼不作反应,也只是一笑而过,道:“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何木荣,木欣欣以向荣。是这个教会的主要负责人,大家一般叫我主教。”
“…就是你叫我来的。”夏明礼听她阐明了自己的身份,尽管之前便猜到,但还是止不住地心里暗动。原来母亲嘴里的人就是她,然而这个人,看着又和母亲嘴里描述的不一样。这种割裂感只让夏明礼感到更不安。
“是。”何木荣放下茶盘,“当然了,我并没有恶意。可能你母亲带你来的手段有些激烈。但请你原谅她,有些信徒的表现确实会比较狂热,那不是他们故意的。”
“我知道了…那你为什么要叫我过来?”夏明礼觉得自己似乎放松了一些,大概是这个环境确实比较生活化,室内还飘着像香薰一样的香味,还有何木荣这个人。只是看着的话,她看着确实像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气质上类似于学校心理咨询师的心理老师。如果没有从外面传来的赞歌声,夏明礼可能真的会感到恍惚——她真的不是在做什么心理咨询吗?
“因为,我听柯女士,也就是您母亲说,您好像对她入教的事情不是很满意。”何木荣将双手叠放在腿上,下垂的眼睫毛遮着些眼睛,“甚至发生了一些冲突。”
“是这样没错。”夏明礼暂时还不敢把一些激烈的心里话说出来,毕竟见过形色的人,她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温和的皮下是安的什么样的心。
“你可能对我们有很深的误会。我们教派只不过是基督教的分支教派之一,但信众较少,才常常被人误解为一些不正当的教派。”何木荣解释道。
“…但我听说,贵教的一些活动,貌似和我认知中的宗教活动差异有些大啊。”更何况方才才收了她的手机。夏明礼心里暗道。如果是正常的教派,那怎么会专门派人在几公里外等着搜身呢?而且搜身本身也不是合法行为啊。
“怎么会呢?我们的活动一向都是正规的。可能是阿姨在家里对你叙述的时候,言语上有些夸张吧。”
“…我也不清楚。”清楚得很。但夏明礼并不想在敌人的老巢被害死,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主要是现在定位器丢了,黄芜她们无法得知她的去向。若在这里直接与何木荣对峙,只怕凶多吉少,又白白送死。
“不如这样。”何木荣坐到夏明礼身边,挨着她,“你亲眼看看,我们这里是怎么样的。毕竟你的母亲年纪大了,你不放心也正常,对吧?不如你自己看一下,这个教会你能不能接受,再想想,要不要让你母亲继续待在这里,好吗?”
“…行吧…”夏明礼知道不答应不行,毕竟母亲现在在对方手里。而且,她还正需要这个机会,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谢你。”何木荣神色一下子放松下来,“我害怕你不答应呢。来吧,唱完赞颂歌,大家该用夜宵了。曾妍!”
“哎!”曾妍立刻推开门应道,把夏明礼吓一跳。原来她一直站在门外啊!
“带明礼去吃点夜宵吧。”何木荣说着,拉着夏明礼站起来,把她轻轻推到曾妍身边,“吃得开心。等下她就交给你了,带她好好玩,这是客人。”
“好。”曾妍应道,“走吧。”
没想到过程这么顺利,夏明礼也就稍微放松了一些。待两人一起出了长廊,回到刚刚一进来的大厅,信徒们正像流水一般有条不紊地走向另一个房间。夏明礼被曾妍带着走了进去,那是一个很大的餐厅,摆着几张长桌子,大家坐在一起,桌子上摆着一些烤面包和煎鸡蛋,还有别的吃的。
“去那边拿自己爱吃的吗,中西都有。”曾妍拍了拍夏明礼的背,带着她过去。她一看,那还真是横贯中西,有面包就算了,还有烤冷面?
“…你们这不是…西式的教堂吗?”夏明礼看到烤冷面和肠粉出现在这里,一时间不知道该震惊还是无语。
“教堂也要符合广大群众的口味啊。”
“…你们这里的人不会全是为了吃夜宵来的吧…”夏明礼开玩笑道。这种情况,再不开玩笑,她就要紧张死了。
“指不定呢。”曾妍没忍住笑了下,“好好吃吧。”说完,曾妍也就自己去拿东西吃了。见大家都吃,包括曾妍,夏明礼就跟在曾妍后面拿了份烤冷面,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吃了。别说,味道还真好,竟然还是免费的,这教堂,虽然不一定正规,但福利还真不错。
就在夏明礼吃烤冷面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犹如皇上早朝时群臣叩首一般的滔天巨声——“首席大弟子晚上好——!”夏明礼转头一看,大家齐刷刷站起来,跟排练过一样,正朝着入口处鞠躬。看到这场景,夏明礼也赶紧站起来,想看个究竟,结果,一阵自行车车轮链条的声音响起,只见入口处,一名粉发女子,骑着…那是共享单车?闯入了教堂餐厅。
“免礼!免礼!”骑着车的女子放声大笑,与整个教堂端庄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在仔细看到她的第一眼,夏明礼就不禁想到了,那个流言里的粉色长发主教。还有黄芜说的,那个人的指甲尖长——夏明礼一看,自行车把手上,被染得通红的尖指甲,像沾了血的刀子一样。
但如果这个是传闻里的主教,那刚刚自己见到的何木荣又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大家称呼她为“首席大弟子”,那这个人显然不是主教了。
夏明礼思考的时候,林梵一个猛蹬就略过了夏明礼面前,打算来一个帅气的翻身下车。结果其人水平低劣,小脑发育得不是很好,刚刚准备下来就失去平衡,整个人以近乎是飞出去的姿态重重摔在地上。
光是看着就觉得疼。夏明礼赶紧走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势。那个人拿手护着脸,袖子又是拉起来的,手臂的皮被蹭破了一大块,看得人自己的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不过这人倒是马上爬起来了,只是稍微整理了下头发,就走到夏明礼面前,猛地一笑,说道:“没事,小伤!”随后便拖着自行车走了。
见她走了,餐厅里所有人的神情一下子都放松下来。见此情形,夏明礼问曾妍:“那位是…?”
“…这个,比较难以解释。”曾妍有些难堪道,“…她叫林梵,额…哎,阿姨你来帮我解释一下吧!”说着,曾妍便随便拉了旁边的一个阿姨过来。见被何木荣的手下人委以重任,这位阿姨神采奕奕地说道:“她啊!是我们教的首席大弟子,虽然人看着呢,是有点疯,不过啊,她是主教的替身,所以呢,大家都尊重着。”
“替身?”
“哎呀,替身…”阿姨犹豫了片刻,“替身,就是替主教挡灾的人哪!”
话说林梵,一路踩着自行车,蹬到了何木荣办公室门口。林梵还未进去,何木荣就先拉开门,恶狠狠道:“之后不要把共享单车骑到教堂里来。”
“那我自己买一辆可以吗?”林梵真诚地问道。
“也不行。”
“好吧。”林梵有些委屈地别过头,从何木荣旁边绕过去,进到房间里,随意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请用你的双脚,走进来。别的代步工具也不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雇佣几个人用轿子抬我进来?”
“…我就知道。”何木荣无奈道,“最近几天我们教堂有个重要的客人来,你先收敛点,或者去张副或者李总家多玩几天,别给我添乱。”
“你们怎么都喜欢把我丢到别人家里?还有,什么贵客,还要特意把我驱逐出去?”林梵笑道,“不开玩笑了,我知道,就那个长头发齐刘海,和我差不多高的长得像个竹竿的那个,是不是?那个夏明礼。”
“你知道她?”何木荣转头看向林梵。
“别忘了,我是谁的直系下属。”
“…反正你别给我添乱就是了。”何木荣无奈道,“对了,你看新闻了没有,财务局起火了。”
“哟,又着了?”
“别装傻,老实说,是张副让你烧的,还是李总?”
“你什么意思!看到个雅博市的社会新闻就觉得我是主谋,我们之间还存在合作伙伴间基本的信任吗!”
“你这个人本身就让我很不信任。”何木荣真诚道。
“真不是我干的,真的。”林梵信誓旦旦道,“我虽然胆大包天,为非作歹,但火烧财务局这种事还是太大了一些,我是没胆量干。”
“你敢杀人,就不敢放火了?”
“教主啊,你仔细想想。”林梵坐到沙发上,一侧身,上半身直接躺在了何木荣身上,“这种事情呢,半大不小的,不至于判死。这样的话,不只是我,有更多的人敢干。一时的冲动换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你看,这种机会,是不是机不可失呢?”
“…是张副,唆使了李本的人去烧的?”何木荣半猜道。
“我可没有走漏风声啊,是你自己猜的。”林梵笑道。
“…还真是啊…”何木荣眼睛往旁边撇了一下,随后轻轻摇了下头,“…张副,这人真可怕…”
“你也会觉得别人可怕啊,我觉得你最可怕。”林梵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以更舒适的姿态瘫在沙发上,“何啊,我都告诉你这么劲爆的东西了,你总得回报我吧?你告诉我,那个夏明礼,你要怎么处理?”
“她…”何木荣迟疑片刻,“再看吧。”
“你没打算让她出去,对吧。”
“我没有说什么,这是你猜的。”
何木荣话音刚落,林梵就没忍住大笑出声。虽然是亏心事,但何木荣自己也没忍住笑了。霎时间,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