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来得太快,夏明礼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现在好了,柯月抓死了要她去,她也不得不去。她心里暗踱,其实这也不完全是坏事。便在手机悄悄开了定位,实时定位给黄芜。
那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大家都下班了,取代阳光的是雅博市堵车时花花绿绿挤在路上的车灯。黄芜和李助理正开着车回家,到了半路,黄芜突然接到消息,忙令李助理掉头,立刻跟着定位追上去,踩死了油门赶。但此时又偏偏是晚高峰,没开一会儿,就被堵得水泄不通,满箱的油无处发挥,只能等在车里干冒汗。
“不是说好了,慢慢来吗,怎么人刚走就有消息了?”李助理疲惫道,有一下没一下地交替踩着油门和刹车,行进速度可能还不如雨后的非洲大蜗牛,令其欲哭无泪。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没办法啊!”黄芜无奈道。
偏这时,连着蓝牙的车上屏幕显示,兰组长来电。看到那三个字,李助理就止不住崩溃,那不是上司的电话备注,是加班的预备铃,员工的催命符。但上司来电不能不接,李助理赶紧点了接通,问道:“喂?组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李寒,你现在在哪?”电话那头,兰组长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
“嗯…堵在入里平区的隧道口…”
“什么?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正要和您汇报呢!组长!”坐在副驾驶的黄芜喊道,“夏明礼那里这就有消息了!我们正在赶过去呢!”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兰组长无语道,“这样,李寒,你下车,去旁边打车来财务局,紧急会议。黄芜,车给你,你开车去找夏明礼。”
“财务局?”李助理疑道,“这么晚,财务局有什么事情?”
“财务局烧起来了。”
“…啊?”“烧起来了!?”
“对,发生火灾了。”兰组长连声音都透着疲惫,比平日弱了几分,“唉…李寒,你尽快来吧。黄芜,你也是,保护好夏明礼,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事不宜迟。李寒马上断了蓝牙,抓起手机抓起包就跑下车,一路快走出隧道。黄芜见状,也迅速下了副驾驶,坐到驾驶座上,绑好安全带,一边和夏明礼打字联络。
而在公交上,夏明礼不方便打电话,跟黄芜打字交流的手都在轻微发颤。她害怕是正常的,任何人,突然被拉上通往邪教的车,都是会害怕的。
但她也不敢说太多,毕竟母亲时刻盯着她,她怕这种状态下的母亲会夺了她的手机。
一路上,公交车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公交车在田间垄头行驶,到了终点站——那里只有孤零零一块站牌,其余什么都没有。下了车,也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尔。
里平区是雅博市没怎么被开发的一个区,里面的构成相当简单,无非是第一二产业的聚集地,不是城中村就是重工业工厂。到了晚上,街头空落落的,只有零星几盏路灯,灯光泛黄。已然入秋,下面还有些蚊虫在翻飞。
这样的气氛实在不让人心安,夏明礼甚至一度想直接转头就跑。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跑了,就要让妈一个人,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只身前往那个危险的地方。夏明礼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也无法对自己的母亲身入险地坐视不理。更何况,她还是一名记者。于是她不得不在发寒的夜里挺直了脊柱,穿着单薄的西装向前走。
越往前走,路灯越发多了起来,稍微让人安心了一些。但两旁的店铺,竟全是殡葬用品店,墙上贴着简约而又高对比度的纯字大海报,大多已经关门。店里没开灯,街灯只把玻璃里的纸人花圈照个隐约。
“…妈。”夏明礼走在母亲身后。
“别害怕。”像小时候走夜路一样,她妈妈这么安慰着她,“有妈在,这里很安全。”
还未看到教堂,夏明礼与其母亲二人便在路边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拦了下来,夏明礼并没有看清那人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夜色一片掩人耳目,她被下了一跳。
那个拦路的人,夏明礼并不认识,看着那人,也不像很刻板的坏人,只是个身材中等、穿着白大褂的普通女人。
当然了,夏明礼不认识,但此人已经在雅博市活动许久,在座的各位,除了夏明礼,全都对她熟悉。拦路的,正是何木荣身边的助理身兼司机,被何木荣实际掌握的医药公司的总裁,曾妍。
“哎哟,曾小姐。”柯月是认识曾妍的,虽然见面不多,而且曾妍没有过多掺和教会这边的事情,但教会里的大家都知道曾妍是离主教最近的下属,“主教不是叫我把礼礼带来吗?您看,我好说歹说是把她带过来了…”
是主教让老妈把我带来的?夏明礼心头一紧。为什么?她想不明白。她母亲并不是很高层的信徒,而她自己也并非什么特别的能人,这主教是为什么要叫她来?
难道说,她被盯上了?因为今天找了王律师那一干人?作为记者,她敏锐地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仔细一想,她下午刚去,晚上就被约谈,那这信息传递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真的有可能吗?
“主教对您很满意。”曾妍笑道,“您完成了她的命令,相信,过不了多久,您就能见到她本尊了。”
听了这话,夏明礼见她母亲止不住地笑,笑得像几年前,她爸把那只猫抱回来的时候一样。
她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掏钱,把几张大面额的钞票塞到曾妍手里,嘴上说着:“请您一定要在主教面前多提提我啊!我真是日夜都想见到主教,主教对我的恩情,我一定要当面跪谢她,才能偿还啊。”
“妈!”夏明礼想伸手去拦,但被母亲狠狠瞪了一下,只好把手伸过去。曾妍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知道推辞不得,便接过钱,笑道:“放心吧,柯女士,您的诚心我感受到了,想必主教也能感觉到。至于您的女儿,毕竟她并不信仰主教,所以,在她进教堂前,我得先搜她的身,您看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了!”
还未等夏明礼拒绝,曾妍便迅速上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她的手机,好在并没有多看,便塞到她的口袋里。随后又快速在她身上摸了几下,又从裤腿里摸出来一个定位器。在定位器被搜出来的时候,夏明礼吓得冒冷汗,不过曾妍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从夏明礼身上搜到的东西拿走,之后便笑着让两人上车,她亲自载她们过去。
几人上了车。柯月还在感恩戴德,说让曾小姐亲自接送,真是天大福分云云。夏明礼只觉得心有余悸,怎么连这么小的定位都能被翻出来?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更害怕,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这里比她想得更惊悚。
开了大约有十分钟,夏明礼似乎听见有歌声。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合唱的歌声越来越明显,直到夏明礼无法忽视。尽管之前从未信教,但夏明礼听得出来,这歌声像宗教里的赞歌。
在静夜里,只有秋天里将死的虫子的鸣叫声,还有饱含感情的赞歌声,使里平区笼在一片神秘的疑云下。
“到了。”踩下刹车后,曾妍侧过身,手搭在副驾上,头转过去看两人。虽然曾妍脸圆眼睛圆,剪个一刀切,穿个白大褂,跟大学生在读似的,但夏明礼总觉得她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单纯。
无法,她只得按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强装镇定,下了车。
一下走下来,她更被吓到了。四周尽是空荡荡的荒地,前面的教堂像凭空生出来的。大黑夜里,白惨惨的教堂灯火通明,不像教堂,倒像西式的灵堂。歌声从彩窗里渗出来,像天使在指引死人的灵魂升上天堂。
跟着曾妍和母亲,她走过裸地,走进教堂。进到里面后,夏明礼再一次被震撼。她没有想过,一个邪教的教堂,规模能如此庞大,雕花能如此精美。这个内饰,如果不是她在烧毁之前曾亲自去过巴黎圣母院,夏明礼肯定会以为雨果写的是这个教堂。一进去,里面站着满满的教徒,齐齐唱着歌,那种神态,像还在巢里的小鸟伸着脖子。
夏明礼并不知道他们在歌颂谁,但从歌声就可以听出来,他们肯定都发自内心地崇敬那个人,或者神。
在她愣神的间隙,夏明礼的母亲已经很自然而然地加入其中,和浩浩的人群融为一体。只剩夏明礼一个人在门口站着,好像她误入了什么不该进入的地方。实际上呢,也确实如此。
猛然意识到这点后,她回头一看,那个搜她身的女人正在把门拉上。看着被夹得越来越小的夜幕,她觉得,自己离安全的世界越来越远了。这个教堂,好像在雅博市隔出了另一个空间,一个非正常的地方。
“夏女士,和我来。”曾妍拉好门后,手拍了下夏明礼的肩膀,示意她跟上。夏明礼心里害怕,但还是跟着她走了。
两人绕过人群,穿过歌声,来到了大厅角落的一扇门前。这扇门倒是不大精致,与周遭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拉开门,里面是一条极长的走廊。曾妍带着她穿过门,又关上了那扇门,留给夏明礼的,只有眼前铺着红地毯的长廊。没有退路,只能咬牙向前走。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到了最尽头,有一扇门。那扇门用黑沉沉的木料制成,好像很厚重的样子。曾妍敲了敲门,随后便将门打推开。
和外面敞亮的灯光烛光不同,打开门,里面微弱的灯光暗暗的。墙面、地面都是木质,门的正前方是半旧的红棕色布艺沙发,上面有个外罩着针织枕套的抱枕,沙发下铺着地毯。看着就像普通的住房,甚至是心理咨询室。
“人我带来了。”曾妍向房内说道。
“好。”房间里传来个女人的声音,“让她进来吧,你先出去。”
“是。”曾妍侧身,示意夏明礼进去。夏明礼抬眼看了眼曾妍,犹豫了片刻,才踏足进去。在她刚进去的一瞬间,门便被关上。
伴随着锁扣扣上的清脆响声,她一人僵在原地,不敢转头,也不敢走一步路。根据刚刚听到的声音,她知道,那个人现在就在自己右手边不远处。她不敢去看。
沉默片刻,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接着,便是人从椅子上起来发出的嘎吱一声,还有浅浅的,踩在地毯上算是微不可查脚步声。
“你叫夏明礼,对吗。”
闻言,夏明礼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何木荣的视线。
和夏明礼想象的并不一样,眼前的人看上去很和善,圆长的眼睛,圆长的脸,眉毛有些粗。个子不高,瘦瘦的,穿着薄薄的针织外套,看着年纪不大,乍一看像个学生。不过头发被染成了白色,纯白色,像医院里的床单,眼珠子又是血红的,薄薄的嘴唇上却没什么颜色。
“嗯。”夏明礼有些僵硬地应道。
“我知道你,阿姨经常跟我提起你。”何木荣眯着眼睛笑,“来,坐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