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经堂,琴宗初来乍到的弟子们正在修习基础琴谱。谢鸣倾道苏渡棠今日功课结束,便为她找了个差事。
此次通过测试进入宗门的人数众多,经堂的管事已经有些顾不过来。见苏渡棠到来,如同看到了救星。
论年龄,她是这群人的小师妹,但论资历——她还长了一辈。
苏渡棠拿着戒尺,围着一张张书案踱来踱去。有些年龄尚小的小师弟还会抬头偷看这位温柔,目含笑意的师姐。
看管师弟的差事虽无压力,但认真做下来还是非常无聊的。经堂张管事搓着下巴的小胡子,手拿着浮尘,饶有介是地打坐在台阶垒起的高位上。
隔壁浮沉宗,仅存的几位长老全部成仙逍遥去了。张管事不愿丢弃妻儿,便拒了飞升之实,跳槽来琴宗做自己一生都在坚持不懈、不遗余力做的事,那便是教书育人。
黄昏将至,即将用晚膳。苏渡棠丢了戒尺,知会张管事一声便飞奔去膳堂了。
膳堂的饭香从老远就闻到了。琴宗的晚膳多是汤粥或打卤面,与中原的膳食习惯基本保持一致。
宗门依北方一隐秘灵山而建,外加千年结界护持,不到纳济弟子迎客之日,不到民生皆苦之时,不会随意放开外人自由出入的仙门。谢鸣倾七年前作为少年仙尊执掌琴宗权印,如今将宗门治理得井然有序。
仙尊还未结完今日课程,自然不会到膳房用膳。进入装潢简洁的膳堂,苏渡棠竟是第一位到来用膳的。膳房厨子的头叫张宗宗,今年刚满而立之年,见苏渡棠蹦蹦跳跳地进来,便热情地招呼着:“棠棠,今日可来的早,仙尊还未结课吗?”
苏渡棠摇摇头:“仙尊今日教习中等弟子班飞御之术,大概晚些回来罢。”
张宗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起来这一茬了,确实如此,早知今日我偷懒一些了。”膳房的张厨子逢人就爱开些玩笑,但说实在的,他的手艺实在是精湛。
喷香的卤肉夹在千层酥脆的金丝饼子里,外面包着牛皮纸一个个整齐码放在青瓷餐盘中。薏仁玉米糖粥清香浓稠,再配上腌制的酸萝卜。琴宗有些弟子出身务农之家,也爱在宗门的山后种些瓜果蔬菜,膳房的食材很多也都来自于此。
苏渡棠在膳堂外头的泉水里洗了手,便取了饭与姗姗来迟的师姐们坐在一起开始用膳。
谢鸣倾在山间一路捞了不少飞行技艺不精,差点从悬崖坠落的弟子,此时正生无可恋地与他们一同向着膳房那座山头爬去。
他虽然被天庭点化了仙名,但依旧是肉体凡胎。爬到一半,见进程还是十分缓慢,再晚一个时辰,张宗宗大概就不为他留饭了。于是便丢下这群中级班,一个人运气腾空飞去膳房山头了,只剩下瞠目结舌的众弟子。
不同于其他宗门,会直接聘请德高望重的专业老师授课。琴宗自古持有经费极少,连年亏损。内部的基础内容老师多来自为爱发电的已消失宗门残部,或是下山捡到的满腹经纶的乞丐,而中级与高级教习皆来自师尊本人亲自授课,或是由弟子分组教习。
世人讲,琴宗能活到现在全是吊着一口仙气。
果然,等仙尊本人飞上去的时候,张宗宗与其他膳房弟子已经在收拾膳堂的桌面与地面的卫生了。
张宗宗对着谢鸣倾无奈一笑,继续低头做着手里的事情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鸣倾吃了闭门羹,也就只能悻悻离开。这个师尊——当得实属窝囊。
饶是见掌门确要离开,张宗宗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抹布追了上去,递给他一个卤肉夹饼。
“山下还有四十六个弟子等着用晚膳,”谢鸣倾沉默了几秒,随后开口道。他回身远望傍晚的夕阳即将隐匿于群山之中,随后也笑得灿烂:“麻烦再起一锅饭罢。”
张宗宗差点要打人,随后又担心自己饭碗不保便从后槽牙中挤出了一声“好”,算是对尊贵的掌门回应。
苏渡棠此时在住处的庭院石凳上闲坐着,琴谱随意地摆在一旁。既没翻看,也没抚琴,只是望着天发呆。
谢鸣倾刚净了手,指尖还带着残余的水滴。苏渡棠显然是察觉到了来人,转身就要飞扑上去。谢师尊退开几个身位道:“莫要胡来,手有余水未干透。”
苏渡棠不理他:“方是又把弟子们丢山下,自己一个人上来了。”
谢鸣倾也不掩饰:“是。”
早猜到如此,当年苏渡棠在中级弟子班时,恰逢带教大师哥抱恙,便由师尊亲自带领。回膳房的半路上,也是这样将人丢在了半路,自己赶回去用膳了。
谢鸣倾与苏渡棠青梅竹马,表面许着师尊与徒弟的关系,背后亦师亦友情同手足。苏渡棠一直将谢鸣倾当哥哥看待,进入宗门学习的日子也没有那么无聊。琴宗的修炼运气方式深沉但不内敛,往往讲究自由发散洒脱之势,与昆仑天地自成一派的细水长流有着明显的运气差别。
虽不适应,但这么多年过去苏渡棠也便坚持了下来,这让谢鸣倾感到十分省心。
琴宗并不只以古琴为引气之器,琴宗第一任宗师曾道:“世间发声之物皆可为琴,受天地草木感召,方无懈可击。”
正当谢鸣倾注意力不集中之时,苏渡棠操起古琴回身拨弦,音波中蓄着劲满的灵力向着他的方向飞振而去,途径空中的落叶瞬间被击中粉碎。
谢鸣倾本要运气格挡,却见空中已经湮灭的树叶子才知目标不在他。不禁哑然失笑:“还以为今日渡棠有兴致与我比试一番呢。”
“和你比试,当真无聊。我的阵列出自于你,化解之法你也了然心中。”苏渡棠道,随后便将琴重新放回石桌上。
谢鸣倾了然道:“若让你调用昆仑之力,你不得翻了整个琴宗的天?”
“昆仑山现已灵气枯萎,何来翻天之力。”苏渡棠淡淡道。
谢鸣倾噤声,苏渡棠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但是我不后悔到琴宗来。”
“你也不必忧心我关于昆仑的情绪。”
只有谢鸣倾知道,当年将昆仑圣女带下山时,他果断打碎了昆仑施加在守护圣女身上的禁锢,所以才会引起当年那场死伤无数的昆仑雪爆。昆仑山自身出于自保,随后也进入了枯萎阶段。
但好消息是,各宗门间纠缠上百年的争端突然因这场雪爆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