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虞眼底的黑沉的墨色同外面漆黑的黑夜一般。
他说:“撒谎。”
他从未见过母亲做过任何逾矩之事,不是在操练兵马,就是书房里处理军务,谈何这私情?
窗外人影绰绰,屋内连着一息滋润的水汽,冒牌货眼底里笑意彻底,“我若是撒谎,裴元为何要将我送到豫州宫家?你又为何会嫁进裴家?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如今裴元已经不在,陛下将你嫁进裴家,不就是想掩盖此丑闻吗?你可当点心吧,给自己的杀父仇人延绵子嗣?来日到阴曹地府,我看殿下怎有脸面对他。”
“你!”齐少虞还钳制着他的脖子,衣摆袖口早已沾染上水渍。水雾气如此温和,他却觉得狂风似的,野兽般凶猛地砰砰敲着心门,他极力想要钻进可以躲避它的小屋。
他原只以为是两家睦好,母亲起兵临走前的特意嘱托,难道都是假的?
不,他不信,这分明是在信口雌黄。
“咚咚!”这时,门外敲门声响起。
“南乔,你在里面吗?”裴知予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齐少虞听到声音,眉头一紧,冷眼看着还在浴桶中的人,下意识松开手,刻意压低音量,“无论你做什么,只要是还在这裴府,我还在,你就翻不起什么大浪。”
话锋一转,“在的,我马上出来。”
前一刻狂风骤雨,下一刻和风细雨,便是如此。
冒牌货嗤笑,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再看看浴桶里水面的倒影,疤痕遍布,只有声音很是好听,“骗不成功呢,这可怎么办?”
走廊,高高的悬月,风把灰云吹开一块,漏出月光,四下寂静,连三两个落叶声也听得清楚。
裴知予和齐少虞走走停停,裴知予瞧着他一路上闷闷不乐,精神恹恹,稍稍拧拧眉头,“我将他带回来,你可是不开心了?”
齐少虞转身,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使了劲瞧她,恨不得给她看出个洞来,“他是假的。”
此时此刻,哪还有方才的冷若冰霜,分明柔得恰如春水。
裴知予笑,拉起他的袖摆,捻起一片银花,这是一朵鸳鸯藤的花瓣,不知是何时沾上了他的衣服上。
她摊开手掌,任由着金银花吹走,“我知道。”
“我只要认定你了,就不会出错。”
方才从屋里,经过走廊,再到这儿,齐少虞想过很多,他设想过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借用身份骗她的,设想过她会不会将那个冒牌货纳进府,做个偏房,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会失宠的准备。
齐少虞望着她,惊愕不已,眉眼久久不疏,“我以为,你会觉得我说谎。”
“可是你不也没怀疑过吗?”裴知予说道,“你心里到底还是偏袒向了我。”
不只是偏袒,更是一种源自内心的信任。
“可是他说的有一点没错,我当初前往宫家躲避,这很少有人知道,还是宫家那边……”齐少虞有些忧虑。
“不用担心,我传信问问。”裴知予安抚他,“汉州水患出发在即,他在这个时候出现,装疯卖傻才是最令人怀疑的。”
齐少虞眼一抬,信誓旦旦,“我帮你盯着他。”一副很凶狠的样子,“保证让他兴不了风,做不了浪。”
裴知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齐少虞一愣,被她瞧得心慌意乱,“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裴知予立马笑了,捏了捏他的脸颊,拉长了语调,说道:“没有,只是觉得委屈了你啊,既当了主君,还得当暗卫。”
齐少虞躁红了脸,伏在她的颈窝,蹭啊蹭,就漏出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睛,“那你可得对我再好点。”
裴知予两手托起他的脸,“索性把你拴在我身边好了。”
齐少虞凑近,亲了亲她的嘴角,将她的玩笑话当真了,“你身边不是缺护卫嘛,我给你当,这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武功也可好了。”
裴知予扣住他的腰,只觉得心里痒痒的,热热的气息缠绕在她的鼻尖,手里一紧,目光比月色还柔,说道:“这是不是算另一种情趣?”
夜半,这个半圆的月,很是轻柔,亥时的打更声从长街传近,越发清晰。
裴知予从睡梦中醒来,她恍惚昏沉,有时睡得多有时睡得少,更像是得了梦魇般。她瞧着身旁酣睡的人儿,有些心神不宁,将他有些发凉了的手握在掌心,揉了揉,捂捂热。
这一切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她已经不太记得上一世的此时发生何事了,只记得当时的她为了躲避婚约,隐姓埋名远走,索性她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牵挂的,家族什么的,交给二叔管也未尝不可。
可是现在,有一种声音,在时时刻刻蛊惑着她,你能相安无事,逍遥的自在,不过是因为有人以他人为代价,替你铺好了后路。
回来之前,她特意调出了从前跟在母亲身边亲卫的相关记档,自从齐少虞消失在豫州后,她们也随之失去踪迹。
她们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以保护为名刺杀他,免除后患。
只有他的彻底离开,她才能和齐家真正断了关系,不用跟前尘往事牵扯上关系。
良久后,裴知予如梗在喉,垂下眼,将满心的心疼与愧疚咽下,将他的手放进被窝,给他拢了拢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