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旁若无人地给江南行系好披风后,带吴桂子去逍遥峰上另一处闲置的住处。
一路上,吴桂子都忍不住对这位小师弟猛瞅。乍一照面只觉得挺乖,仔细一看更是温顺驯静得不行。这种很传统的孩子怎么就想不开来拜逍遥峰呢?还恰恰落到了江南行手中。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道:“小友,你在逍遥峰平时过得辛苦么?”
赵璟答他:“其实还好,我并未觉得有多累。”
虽然修炼辛苦,但他也不是爱偷懒耍滑的性子,日复一复的修习本身倒也不算累。更何况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修习,就会获得来自师父的夸奖和摸头,每日结束时还挺幸福的。
吴桂子却是会错了意,心想孩子自然不会同他这种大人说实话,便同情道:“师父他很严苛吧?”
“……其实也还好。”赵璟有点摸不清这位吴师兄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师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好。”
吴桂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问出了口:“我有些好奇,师弟你为何来拜逍遥峰?我在宗门修炼时,像你这种性子的弟子,都是去无情峰或者雪玉峰的。”
无情峰之人一般情绪淡泊心怀大爱,雪玉峰则是一群热心肠的好人,至于逍遥峰……
吴桂子扪心自问,这虽是他的来时路,却也不能过分美化——实际上就是全宗门最性子奇特的一群人。
他一直怀疑自家恩师是否是因为还算个正常人,才夺得逍遥峰主之位。
赵璟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是因为师父才来的。”
吴桂子:“这样……啊?”
赵璟没注意到他的迟疑,来了精神,竹筒倒豆子般滔滔不绝道:“师父他真的特别好啊,又强又会教人,还特别温柔随和……师兄你曾经也在师父手下学习,应该很能理解这种感受吧?”
顶着少年人亮晶晶的眼睛和期盼的神情,吴桂子嘴角无意识地抽动几下,绝望道:“我不太能理解。”
这孩子口中谦谦君子般的老师说的是谁?不会是某位江姓人士吧?不会吧?
他分明记得自己的少年时期不是这么岁月静好的啊。
不应该是被提着领子扔去三碗战吊睛白额大虫吗?
不应该是打不过时大喊“师父救我”,一巴掌落到背上的同时耳边再传来一句“废物”吗?
不应该是被速行鸡撵得疯狂逃窜,最后跌进泥潭里狼狈不堪,还没爬上来就听见某人在岸上幸灾乐祸地笑吗?
这不公平!!!
吴桂子很想说一句“我们当时哪有你这条件”,但比起这个他更怀疑多年不见恩师是否已经失心疯了,岁月的洗礼固然强大,但能强大到让一个混世魔王变成“温柔随和”的模样吗?
赵璟疑惑地看着神色恍惚的中年男人,甫一追问,就得到了滔滔长河般对似水年华的追忆。
……听起来,师尊带别的徒弟的时候,真的有点儿可怕。
师尊的少年时和如今他都见过了,但这段时光他确实知之甚少。
赵璟一边帮忙收拾房间,一边脑海里克制不住地冒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怎么从前的徒弟人人都见过,偏他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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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吴桂子后,赵璟回了别柳居,见江南行背对着门坐在案前,在安静地写着什么。
赵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江南行头也不抬地伸手,手心朝上示意了一下。
赵璟福至心灵,把下巴搁了上去。
江南行像逗猫一样挠了两下小徒弟的下巴,手感很不错。他没有玩物丧志,写下最后一行字,搁笔将信纸封好,在上面画了道符确认信送出去了,方才笑盈盈地转头:“想出去玩么?”
“天山吗?”赵璟在他身侧坐下。案前坐处并不狭小,但只有这般挤挤挨挨的,心里逐渐扩大的空虚才能稍稍被填补。
“对,是天山。”江南行起了些考量的心思,温声细语地提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是要去做什么?”
赵璟想了想:“想来不会是真去帮吴师兄救商队。”
“怎么说?”
“我看师兄他也不急啊。”赵璟诚实地吐露想法。
若是要营救被困七天的商队,便是十万火急,多耽误片刻都可能有重大损失。而如今别说吴师兄看着不急,自家师父也是优哉游哉的,全无半分急迫感。
那就有一种可能——这个所谓被困天山的商队情况并不严重,甚至根本不存在。
吴桂子真正想托付的,另有其事,而且是一件不太好宣之于口的事。至于为什么不明说,赵璟猜测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某种心照不宣。
以赵璟对当今世道以及自家师父的了解来看,如今最上不得台面的,莫过于那聚宝盆与背后牵扯出的“鬼”了。
……
赵璟顿住了。只因他叙说自己的判断时,江南行的手很不安分,像好玩似的,隔一会儿就戳下他的脸颊,且大有越戳越上瘾之势。
他推测不下去,一把抓住江南行的手按下,故意板着张脸质问道:“师尊有没有听我讲话?”
江南行任由他制裁,轻盈的神情总叫人生不出半分气来:“有的。你继续说,我不打扰你了。”
赵璟感觉没什么能再说的了,手指无意识动了下,突然格外清晰地感受到肌肤微凉的触感,顿了顿才道:“那我们何时出发?”
“方才和掌门去了封信,不出意外,便是这两日吧。……”
与吴桂子交谈后便盘旋心间的念头又浮了上来,赵璟纠结着要不要说——不说吧,总憋得慌;说吧,又显得他像个变态。
他慎重地把那微凉的手指扣紧,暗暗祈祷师尊待会不会把他甩开:“师尊,我听师兄说你曾经常耍弄他们。”
“耍弄”这个词,叫江南行想起曾经是如何和那帮逆徒相处的,有些心虚:“……那几个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峨眉山的猴,不比你这么乖。”
赵璟镇定道:“可是师兄有的……我也想要。”
江南行眨眨眼,似是没听懂般重复道:“你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