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夜色昏沉。
赵璟点了一盏灯,温暖的光辉霎时照亮了室内。
明日便是除夕,道清宗如今很是热闹,连带着雪天的清冷沉寂也一扫而空。硝石、硫磺的气味隐隐漫上了山,勾的人心底也有几分躁动。
他早早便在窗边坐下,翻了半个时辰的心经,又打坐许久,这时入了夜,才发现这平静的一天原来都是在等待。
他似乎总在等,很擅长,也很习惯。
但并不代表总是心甘情愿的。
赵璟摸了摸在窗沿上蹦蹦跳跳的灵雀,它的羽毛靓丽柔软,很亲人地在掌上跳来跳去,只是没一会儿便飞走了。
灯火飘摇,如此这般又过了半个时辰,江南行从外面回来了,身上还带着雪地里清冷干涩的气息。
他一推门就见自家徒弟安静地坐那儿等着,乖乖的像个米团子,不觉语气软了些:“等多久了?今日山下装扮得红红火火的,你怎么也不去看看。”
赵璟看见人来了,眼睛不自觉一亮,咻的迎上去:“明日我就去看。”
江南行解披风的手一顿。明明坐下的时候看着还挺可爱的,怎么站起来就这么长一条了?
江南行借着灯仔细地打量了,得出一个结论:没看错,确实又长大了不少。
孩子长大固然是件可喜的事,但他不知为何有点别扭。或许是因为下意识想摸下脑袋的时候,已经不能像以往那般轻松了。
赵璟注意到他抬起来一半的手,自觉低下头,一副请君自便的模样。江南行揉了一把,心情略有些复杂。
以前还是个小少年长相,虽高挑,却也青涩,委屈和严肃时都挺可爱。
如今个子蹿了一截不说,仔细看去,身形与五官都不知不觉间褪去了青涩,愈发沉静起来,已有了青年的清逸冷峻。
但那双眼仍同从前别无二致,目光流转时依然专注,仿佛谁落进他的视线中,就会被永远地注视。
赵璟方才低着些头,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江南行的宫绦上,那朱红的颜色缠在腰间,像鲜花的藤蔓。
他心里有块隐秘的角落又轻轻躁动起来,执起宫绦的穗子,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师尊,可以抱一下吗?”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看起来有点可怜。
这种情绪向来是江南行乐意且擅长接住的,更是他现在非常需要确认的。
赵璟如愿以偿地抱上了,先前胡思乱想时的黯然顿时一扫而空,精神为之大振。
师父身上真的好香啊。明明逍遥峰用的都是一样的香料,怎么就是不一样些?
江南行若是知道小徒弟在胆大包天地想些什么,定会被震撼得难言,但他不知道,只一味怜爱:“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一阵,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嗯嗯!”拥抱带来的安全感让赵璟有点迷糊,忍不住轻轻蹭了蹭。见江南行没有排斥的意思,他又高兴了。
江南行心下虽软得一塌糊涂,但又觉得——是不是有点太黏乎了?
虽然目前来看他们的师徒关系很正常,但毕竟这小子四年前还无比突然地逮住他亲了个嘴,再乖也是有前科。
他便松了手,提醒道:“好了,干点正事。”
赵璟顿时清醒了,天大地大还是身体要紧。他立刻松手,拉着江南行的手在榻上坐下:“师尊,那我们开始吧。”
这方矮榻不算小,垫子铺得厚实,甫一坐上去就柔软地下陷。一个人休息绰绰有余,两人也不是不能挤。
江南行扫了一眼,忍不住思想龌龊地问了一句:“换个地方吧?”
赵璟疑惑:“可我昨天看师尊好像很困,这样休息不是更方便吗?”
他的余光落在榻上,忽而福至心灵,羞耻之余大受打击:“我怎会是这般品性不堪之人?”
被这么清澈纯粹的一双眼睛看着,仿佛误解了哪家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江南行心中竟生出些许负罪感,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好好好,是我错了,你开始吧。”
算了。归根结底还是个小孩子,又能怎样。
灵气渐渐充盈室内,夜风吹熄了燃烧的灯火。
细密的冰晶渐渐织成茧,将两道还保持着些距离的身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