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灰霾蔽日,沉云涌动,空气似凝固般缓顿,透着难挨的黏热。
第二战始于午后,将士们死睁着干涩的眼,呼出的气都变得沉重迟缓。鼓声闷重,号角声也干哑。
西戎蛮夷的兵力猛增,似添入了数万人马,我军咬紧牙关奋力作抵,战线顿时被拉得长。
祁寒奋力挥动长矛,骑马陷阵,拼尽全力斩杀马下蛮夷,泼血成河,叠尸如山。秦王此举,无异于主动羊入虎口,众蛮夷一圈一圈地涌上,一圈一圈呐喊声向外扩开。
袁慎一把刺穿蛮夷胸腔,抬首,眸子忽睁得猛大,面部肌肉急促地抖,惊慌呼喊。
“主帅!──”
敌方首领骑于马上,一柄大刀猛挥,刃上血迹又刷新得血红,鲜血沿刃啪嗒啪嗒、如线般滴地。
祁寒腹部猛被割出一道巨口,如万蚁噬骨般钻心的疼痛直逼大脑,他只紧拧着眉毛,奋力咬着牙坚持,豆大汗珠汩汩朝外冒,右手死攥着长矛,不出片刻,顿觉天旋地转。
长矛由手中脱出,祁寒眸子一翻,恍惚间昏死,一头从马背栽下,盔甲砸地,面颊猛磕向地面,沾尽血污尘土,敌军主将大呼爽快,猛抬大刀,手起刀落般劈下。
袁慎猛拉长弓,一柄铁箭闪着寒芒倏地疾驰刺去,敌军主将忙挥刀挡下,抬首之刹那,袁慎已然将祁寒拉上马背。
敌军派遣一小股军队卷旗入阵,从一边径直冲入另一边,随后展开旗帜。
敌军旌旗猎猎,我军士兵误以为全然被包围,回首又见主将身受重伤,顿时军心涣散。
敌军攻势一波承一波,愈加猛烈。
此仗难以为继,若猛拼未必能赢!
“撤退!──”
袁慎满脸血污,怒目圆瞪,只歇斯底里地发号施令!
一众士兵应令返走,仓皇逃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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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营帐,伤兵满覆,哀嚎叫唤不绝于耳,医疗兵穿梭来往各营帐,争分夺秒地为其止血包扎。
打了败仗,袁冬月暂难思考敌军计谋,眼下营地之内乱作一团,她只能穿梭来往各处,搭把手也好,鼓励几句稳定军心也罢,她的心是渐渐沉下。
夜幕降临,她不停给各营帐伤兵送去小米粥,提着食桶来往十余趟,终于停下喘口气。
恰停于主将营外,里间只点一灯笼,昏黄朦胧,袁冬月忽忆起,恐秦王还未进食。
她掀开帷裳,朝里走去。
入眼却见秦王瘫坐地面,赤着膀子,背后靠着塌,正在撕扯绷带。那腹部缠过薄薄一层白纱,却被血染得殷红。他紧咬牙关,喘着粗气,右手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着使不上力,那面薄纱在他手中竟都抓不牢。
她赶忙跑上前蹲下,抬眸瞥眼他,瞧他面中浮着惨白,额面浑乃汗珠,眉毛本是紧锁,却被疼痛折磨地止不住打颤。
袁冬月赶忙从他手中拿过薄纱来,二话不说便替他包扎伤口。
那血却止不住,圈过一层又染红一层,她顿时有些心急了,不曾想他伤势竟如此之重。
“花瓶就莫要逞能。”
袁冬月拧眉,无奈中夹了一丝焦急,只脱口而出。
莫逞能,自己包扎不了就要学会唤人帮忙,自己不是行军作战的料就莫要拿命死冲。
她猛叹一口气,总算是止住血了,抬眸,瞧他双目惺忪,眼瞅着马上便要昏厥去了。
“大漠的风好大!──”
她朝着他耳边大吼道。
祁寒闻声一惊,猛地立住脖颈,睁了睁眸,将自己拉回神来。
此话她前日夜晚便想说了,那深夜与他共坐沙丘之上,北风吹得她直打哆嗦,风度翩翩的秦王怎不懂得怜香惜玉?没点眼力见。
袁冬月瞥眼,瞧他好似回过些神,瘪瘪嘴,又拍拍他肩膀:“别昏死过去了啊。”
此刻他也算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讲求那些礼数应是无事,总归他清醒后要全忘了。
袁冬月蹲在他身前,脑中忽就空白,愣愣懵神几许。
祁寒抓着榻边,猛使劲,总算换得一姿势,身子活络些许,脑子却依旧昏沉,微睁眼眸,眼前满是昏黄光影。
光影下,迷迷糊糊瞧见美人低首,杏面桃腮,瞧不甚清眉眼,不过,他自是能意识到,她是谁。
自是那日将醉酒的他带回府的那位。
是谁,作何名,何模样,不知,一时想不起了,好在也不重要。
祁寒呼出一口气,脖颈一放松,头砸靠于床塌边,昏睡过去。
袁冬月瘪着嘴细细冥想,忽灵光一闪,挥手猛拍一下,却敲在祁寒臂膀上。
她惊得一缩手。
──本是要去呈粥给秦王的,怎脑袋抽抽了,一下竟忘了?
袁冬月瞅去祁寒,发觉他已然昏睡去,并未被自个拍醒,随后站起身来。
“睡吧睡吧,没断气就行。”
袁冬月掀开营帐帷裳,瞅准了路,直往供应膳食处走去。
忽见阿兄正与几位将领围一块,应是商量着战略部署。罢,现将手头事做好,到时候再加入也不迟,真给秦王饿死就糟了。
袁慎瞧袁冬月步履匆匆,模样好似甚为焦急:“小妹,何事如此着急?可是发生什么了?”
袁冬月闻声回头,笑过一声,扬着声回应:“殿下还未进膳,我去盛些小米粥来。”
袁慎点点头,就在袁冬月拔步要走之际,他忙又喊道:“主帅情况如何了?”
袁冬月顿步,扭扭眸思量片刻,喊道:“死不了!──”
众将领闻言面面相觑,袁慎只稍愣几许,忙替她打圆场:“小妹的意思是,主帅并无大碍么?”
“噢──对!”袁冬月反应过来,尬笑几声,拔步便要走。
却听得阿兄叹息一声,“无碍便好,主帅那劲头,当真不要──”
她即刻窜向袁慎身旁,他拧眉瞅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当真不要命似的。”
她细眯眼眸:“阿兄此话何意?”
“主帅生猛,首仗独一人冲锋,今日又只身一人冲入敌阵,有此等将领,将士们自是愿誓死追随。”
袁冬月心头泛出一丝狐疑,然瞧阿兄及众将领之神色,她又不得不信服。
──这么说,秦王殿下并非花瓶,是自己误会了?
待袁冬月盛过粥入主将营,祁寒已然醒来,倚靠榻栏,半阖着眼莫有声息。
袁冬月瞧他一眼,眸子睁得大,正欲开口之际,喉间即刻梗住改换了语气,温和道:“殿下可是好些了?”
祁寒抬眸瞧她一眼,紧皱眉站起身来,目光停留在那碗米粥上,只伸手接过,道:“无妨。”
“倒是劳烦袁副参谋了。”
袁冬月细细琢磨着他的神色,既然秦王也如此生猛,啧,怎么说这张脸也看不出啊。
然心底倒改观稍许,看他也顺眼不少。
“殿下好生休息。”袁冬月微笑道,随后预备退出。
“在军营,还应唤一声主帅。”
祁寒启唇道,语气中莫有丝毫情绪波动,自是也未抬眸看她。
袁冬月倒吸一口凉气:“遵命,主帅。”
“诶,莫走。”祁寒忙将她叫住,“通知各将领,今夜亥时,主将营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