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用那些不怕死的寒门学子,打开一道清理陈年积弊的口子。”凌文袤也不再拘泥,话匣子暂时打开,全盘托出,中途还因口燥讨了一盏清水润嗓,说完问凌晖,“父亲觉得如何?”
凌晖捋须,略有僵持,侧目定在凌文袤脸上:“这是否过于冒进?”
凌文袤眉心一跳,“法度废弛,难以兴民。”
他知自己的点子确实冒进,粗略。可有凌晖会将事情润色,最后裁决。
凌晖极力控制脸颊,心中却泛起一股不明缘由的酸涩和澎湃。
少年人点子多,点子歪,总归有歪打正着的时候,一如年轻时候的自己,领兵打仗,处处冒出不合常理的歪点子,也是取胜的关键。
“袤儿。”
听见这一称呼凌文袤明显一怔,听见凌晖问:“这些想法,在你肚中装了多久?”
凌文袤浮起一抹不是滋味的笑,一声叹息微不可闻:“父亲,儿子今年二十一了,早年养在刘伯宅院,学的多,听的多,看的未必多。后来跟去舅父身边,这天下是一副什么光景,看得明明白白。舅父总劝我稍安勿躁,到最后,索性遮起双眼,躲在父亲和舅父的林荫下,做个太平公子。”
凌晖去案上,端来茶盏,饮了一口:“你这是在怪父亲啊。”
“时势如此,儿子……不曾怪过父亲。”
不曾么?肯定怪过的。
凌晖笑了笑,放下茶盏,问:“为何今日你肯跟父亲讲这些?”
凌文袤眸中立时如焠了冰的寒刀,一字一字道:
“昨日东刕小王站在儿子的面前,儿子就再也避不开了。如同东刕大军兵临城下,儿子还要在城墙之上给他献舞助兴。”
“儿子想要大嵘的铁骑,跨过啸门关,蹚过泷月河,直达他们的王庭。”
凌晖衣袖微垂,将双臂再次背向身后,没有说话,望着堂内一角徐步而去。
忽地,听到有刀刃划过刀鞘的一嗦锵锵脆响,凌文袤回过头,只见凌晖手握长刀,正在打量刀身绽放出来的华泽。
“可是昨日,也没见得你给过加木好脸色,就差耍的他团团转。”凌晖利索地将刀身送回刀鞘。
“我如此狂妄,加木竟然没有恼怒,算他有能耐。”凌文袤问,“儿子逃出御苑后,加木可曾为难过父亲?”
凌晖嗤了两声,睨凌文袤一眼:“这才想起父亲,倒是个孝顺儿子。你不是早就看出,他不会为难父亲?”
嫌弃似的吐一句,“假孝顺。”接着自在道,“他还带着他的两个随从,颠着小毛驴陪那小皇帝,痛快地玩了一场。”
凌文袤挑眉,不再接话。
凌晖又问:“骑射,是否是你,故意让着加木?”
凌文袤坦然:“儿子不敢说让,那加木也存着实力,教训儿子呢。”
此时,恒锦堂灌进一阵强风,父子二人的袍角同时被风翻扯上扬,不微不燥的风刮过脸颊,清清凉凉。
“你去忙你的,父亲还有要事就不陪你了,记得在加木离京之前,去趟驿馆,好好赔个礼。”凌晖拂了衣袖,转身自我肯定道,“父亲觉得就是你在让着他。”
凌文袤哑然于凌晖的语气,在这一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能明显察觉自己手臂明显起的汗栗。
凌晖刚迈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父亲。”
呼声嘹亮却略显局促。
凌晖回首,目光落在凌文袤脸上。
听见凌文袤说:“近几日母亲总问起儿子议亲的事。长公主姿仪双绝,等绞去她的羽翼,请父亲再将她配给儿子算了。在这之前,儿子没有过多心思去顾念旁的女子。”
凌晖这几日也被赫连萨朵,频繁念叨得耳瓜子嗡嗡响,说凌文袤的正妻,不求富不求贵,只求快,要今年完婚。
他问:“若她今生不愿还俗呢?”
凌文袤想了想,说:“不论她还俗与否,两年之后,儿子的婚事再做他论。”
凌晖定定地看了一瞬垂眸的凌文袤,回过头没说话。
行了两步后,脚下一滞,望着前方堂院内,树荫下日光拓下的点点斑驳。
他说:“当心美人皮。”
继而抬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