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被关掉时,整个房间完全陷入黑暗和一瞬间的寂静。
尤之萤窝在薄薄的被子里,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耳朵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掀开被子躺到了旁边。
他的胳膊碰到她曲起的手肘。
尤之萤说:“是不是有点挤?”
这张床她一个人睡很足够,但加一个比她高大很多又长手长脚的男生,就没那么宽敞。
她睁着眼睛,往旁边挪动,“我这边比较空。”
伴随着被子被扯动的窸窸窣窣,听到那道温温的声音:“没事,位置够了。”
“我怕你晚上翻身会掉下去。” 尤之萤这么说着,同时在一片漆黑中抓住他的手腕,“过来一点。”
他没有说话,身体向她靠近。
肩膀贴到一起。
其实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十二点。
安静地躺了片刻,尤之萤开口叫身旁人的名字:“周重西。”
“嗯。”
“你还记得吗?去年这个时间。”
温平的呼息声中他微微压低音量:“记得,在医院,你过敏了。”
怎么会不记得?简直印象深刻。
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一中并不很大,一个食堂一个操场一个可进出的正大门,但就是很难碰到她。那天晚上,是他无论怎样设想都不会预料到的状况。
尤之萤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时间好快啊,都已经一年了。”
周重西“嗯”了声,稍停一下,说:“有时候觉得很快,有时候也不觉得。”
尤之萤侧了侧头,经过暗适应的眼睛能够看清他模糊的轮廓,“是因为高三吧,我知道,有点煎熬,我当时也是这样,觉得太快了,又想过得更快一点。”
“是么,我不知道你那时候是什么状态,没怎么见到。”
他的语气平平静静。
尤之萤却因此默然了一瞬,然后轻轻地说,“都怪我们那栋破楼太偏了。我当时也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没想到那么巧。”
她忽然移动脑袋,右颌和下巴一点点靠近,“还好那么巧。”
颈部皮肤被软软的头发拂到,轻微地发痒,肩膀上多出来的一点重量、带着温淡香味的女生气息以及她环过来的手臂……非常真切充盈的亲密感。
周重西在黑暗中偏过头。
彼此其实都看不清对方。
尤之萤说:“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就可以不说。”
“嗯…问什么?”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一点。
有热热的气息擦过她的额角。
尤之萤抱在他腰部的手很闲地捏着那件上衣的下摆,闻他皮肤上沐浴露的味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等了几秒。
她抬起一点脸,“不想说?”
“不是,是不知道怎么说。”周重西似乎有点疑惑,“这个问题,一定要有答案?”
“也不是,只是我想知道,因为……我之前挺糟糕的啊,对你很坏。你明明也很生气,去年这个时候,你都不怎么想搭理我。”
“我是不想理你。”他以很平常的近似玩笑的口吻说,“谁让你出现在那里?”
“所以你当时看到我是觉得很烦很晦气,但是又出于道德感,被迫救我一下是吧。”尤之萤抿了抿唇,“看来我应该感谢那罐啤酒了。”
周重西对她的前一句不置可否,只回应了后面的,“嗯,确实,感谢吧。”
尤之萤安静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额头埋进他颈侧。
“尤之萤。”他叫她的名字,没得到回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好抬起能够活动的那只手。
尤之萤感觉到他摸到她的脑袋,接着脸被他的手掌轻轻托起来。
“不想骗你。虽然你过敏很惨,但是,”他说,“我那天其实有点开心。”
“…开心?”
“嗯。”
尤之萤:“因为大仇得报么?我受到惩罚了?自作自受?”
“……”
他说不是。
“那时候我的确在生气。”周重西平淡地说着,“对你生气,对自己也生气,为什么你那么过分我还想见你,很想见你。”
尤之萤怔了怔。
“没记错的话,在学校只碰到过一次,后来那次在书店,你跟别人一起,卢游说那是你男朋友。”
“不是的。”
“嗯,在医院你说了。”
周重西试图调整一下被她压住的胳膊,“我一直以为是真的。”
卢游对那个消息的真实性非常笃定,连对方的信息都细致到生日,明明不相信星座还出于某种义气地说着“看起来宗怿学长和学姐的星座完全不搭啊,我看长久不了”。
周重西从不发表意见,并不想去关注那些,也告诉自己尤之萤只是个曾经认识过的人,他们已经毫无关系,她和谁谈恋爱,她会去哪个学校读书,一点都不重要。
但每次的模考成绩,在橱窗里的排名榜上,那个男生和尤之萤总是隔得很近,近到让他感到难以消解的焦躁。
尤之萤撑起一点身体,甚至想要开灯看看周重西的表情。但他还是那样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着,“虽然真假在那时候都不关我的事,但你说是假的,我就是会开心。”
尤之萤:“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个,因为我对你那么过分,你只想划清界限,也很正常。”
“你是很过分,但是比起这个,更多的时间,我想起的好像都是……”
他停下来。
尤之萤奇怪:“是什么?”
周重西似乎将脸又转过了一点角度,声音近到像在她耳边。他将那句话表述完整,“…你很可爱的时候。”
……
尤之萤有一会没有动静,接着脸轻轻一落,嘴唇贴着他的颈动脉发出一点甕甕的声音:“周重西,你犯规。”
被指责的人茫然,“我怎么……”
话没说完。
毛茸茸的发丝蹭到他的下巴,接着有什么又热又软的东西贴近他的嘴巴,截断了刚刚的话题。
周重西在混沌的暗色中无意识地咽着喉咙。
尤之萤觉得很新奇,趴在他身上亲他显得很不一样,这个姿势非常方便,他躺在那里,也回应着,身体热热的,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胸膛有种能承托一切的宽阔和坚硬,容易给人错觉,好像随便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于是她意犹未尽,在周重西以为已经结束了,别开脑袋去调整自己时,她忽然又摸索着靠近,低头继续。
最后是他忍耐不了。
“尤之萤。”缠绕在一起的混乱气息中,低沉松散的语调问她,“你还要不要睡觉了?”
“…睡啊。我明天赶早八,《宪法学》结课,迟到会完蛋。”
周重西:……
“好了,现在就睡了,晚安。”她最后亲了他的脸,收敛地调整身体,但是依然抱着他的腰。
他无奈地扯了扯被子,想说“尤之萤你这样我没法睡”,但她已经安静了下来,脑袋动也不动地窝在他肩侧,呼吸的声音渐渐柔和平缓,像小猫一样。
周重西自有记忆开始,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过,他很小就住自己的房间,有单独的床,自己整理安排所有的物品,可能这让他很早形成一定的界限意识,以前过假期在外公家里住,小表弟粘人,晚上要和他一起,总会被拒绝。
尤之萤是第一个成功挤进他私人空间的人,从分给她一半的洗脸台开始。
那时候,当然并不会想到此时此刻。
他在分割地盘的时候真的以为,这个女生会成为自己法律意义上的姐姐。
幽静漆黑的房间,只偶尔传来一点外面的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