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踮起脚尖走路,衣摆仍沾了许多泥泞,一路吐槽个不停。
林参短暂停止动作瞧了乐壹一眼,随后视若无睹地继续埋坑。
乐壹嫌脏,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而是站到许氏身边,把着伞,弯下腰,提高油灯观察许氏的模样。
“呀,好俊俏的小娘子,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砰!
林参用力砸了一下铁锹,扭头沉着脸瞪住乐壹,“她是拾银的人,你别给我没事找事。”
许氏嫌弃地转过身体,背对乐壹,没搭理他,兀自烧纸钱。
乐壹歪了歪嘴,走到林参身旁,目光落到坑里。
这时坟坑已经铺满了一层,看不见温语的尸体。
只差把坟包堆起来就能完工。
乐壹的面色温度隐隐落了几度,“他们姐弟二人可以一起说我的坏话了。”
说完冷叹一声,“呼……是我对不起他们……”
林参手里的活没停,“谁把这个消息告诉你的。”
“贺景。”
“他有说别的吗。”
“没有,好脸色都没给一个,对了,他早就不在周叔身边了,这次回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林拾希的身份,我怀疑……”
乐壹话停了几秒,手指摩挲起伞柄,眉宇紧蹙,“是东庸的复国势力要有什么动作了。”
旁边许氏呆呆愣住,两个眼珠子瞪得极大:你们在说什么?是我能听的吗?
林参闻言,脸色亦变得凝重,但埋坟的动作一刻没停,“东庸已经消亡了十几年,他们想复国,谈何容易,如今不过是想把水搅浑,好混水摸鱼,强占个一席之地。”
“所以?”
乐壹眉头松了几分,弯腰凑近林参,饶有兴致地支起了耳朵,“你认为东庸是想在朝廷收复秦州的战役之中,捡点儿便宜?”
“我随口一提罢了,毕竟谁也没有发现东庸复国组织到底在做什么,不能妄下定论。”
乐壹有些失望,转了转伞,“好吧,那接下来你打算……”
说到这里,他瞄了眼雨中四座新坟,目光再落回林参脸上,眼神不禁变得担忧,小心翼翼继续说:“老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
乐壹心中对温家姐弟的愧意,很快就消弥了,他真正在意的,还是自家人,只有自家人的处境,会令他感到困扰和忧心。
林参拍了拍土,直起腰,视线望向山下安都城中朦朦胧胧的喜气红光。
他十分平静,没有乐壹担心的那种崩溃或颓丧。
“我跟你一起去烟州。”
乐壹眨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要跟我一起去烟州?”
林参平稳的话音里带着没有余地的坚持,“这场仗,一定要赢,江满和林谢,必须死,林甘,也必须向我赎罪。”
乐壹从未见过林参对谁怀有这么深的恨意,饶是以前提起害死阿娘的凶手,他的恨都只露于表面,而非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散发着戾气,喜怒无常。
“老三,等攻下秦州,捉到江满,我会把他们带到你面前,你不必亲自……”
林参继续挖了几铲子土,“不,那个女人太狡猾,我不放心。”
乐壹朝他走近,把伞斜向他头顶,“那不是还有二姐呢嘛,要不你带林拾希回船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林参埋完了,把铲子丢至一旁,转身面向乐壹,冰冷的表情终于露出几分委屈,坚定道:“正是为了二姐,我更要跟你一起去烟州,她总这样逞能,她永远不明白,她其实是需要我们的。”
这段话字字泣血,乐壹又何尝不懂。
“好。”
乐壹不再多劝,欣慰地笑了笑,转言严肃道:“我和云将军商量过了,去参加烟州的比武招亲。”
林参抬脚往小七宗走,“趁这个机会打探老宸王的真实想法,可以的,我支持。”
走了两步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许氏。
“许姑娘,已经很晚了,我送你下山吧。”
这是今夜,林参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许氏还是没吭声,默默擦了把眼泪,收拾好纸钱,起身从林参和乐壹面前走过去。
林参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不过,你和云将军的意思,能代表陛下吗?”
乐壹自信满满道:“那当然,我们本就遵了周叔的命令,要去烟州当面向老宸王问个清楚。”
“那就好。”
*
送走了乐壹和许氏,林参回到小七宗,远远瞧见屋子里亮着光。
贺景坐在门口,坐着一个小小的板凳,六把剑在他身边,依次靠墙摆放。
他双手环抱于胸前,腰杆笔挺,闭目养神,庄严得好似一尊石像。
听见林参靠近的脚步声,他只有眼皮动了动,没有别的反应。
林参无视他,推门走进去。
周禧躺在床上,但并没有睡着,一听见推门声,立刻弹坐起来,不顾天气寒冷、地板冰凉,直接光着脚下床,只着单薄中衣,朝林参扑来,踮起脚尖抱住林参的脖子。
“大师兄!”
林参伸手接住他,轻轻揽住他细长的腰,苦笑了笑,“我身上还脏呢。”
周禧不管,抱得更紧,声色哽咽地问:“你把四师兄安葬了吗?”
林参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说是你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