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管营养针下去,尘微低血糖的症状有所好转,眼前人的轮廓稍微清晰些,但仍浑身瘫软,也发不出声。
霍宁憎于此时收到下属消息:谭丞到了。
他呼了口沉重的气,抬手插入尘微湿透的发顺着下移,大拇指划过如画秀眉、银白扇睫、精巧鼻翼,最后将人唇角的污渍捻去。
“别再有第三次。”他用事件发生以来最温柔甚至哀求般的语气嘱咐,“算我求你。”
话音一落,他手抽离,起身步履虚浮后退,至门口身一转大步流星离去,再没回头。
不知是不是尘微的错觉,他似乎在这一系列言行里觉出了……告别。
谭丞在北青萝总部会客室坐立难安,尘微跟他说了要第二次探查机密军工厂的事,当时语气里的决绝意味让他惶恐不安,但根本劝不住,告诉他的意思似乎只是找个人知会一声如果自己死亡或失踪的原因。
进入一条小巷后,尘微就开启XU1屏蔽系统,自此再没从任何监控内寻到他身影。屏蔽系统时效一过,视野再次亮起的时候,就看见他身处类似于牢房的地方。
他们控制方的可视情况跟尘微不同,因为是主控系统直接连接的他眼内摄像系统,所以只要他睁眼哪怕是昏迷时被强行扒开,他们看到的都是清晰画面。而尘微因为线路和脑神经相连,视物情况跟自身状况联系紧密,自己状态差或意识不清的时候视线也是模糊或暗黑状态。
所以谭丞对牢房的情况看得比尘微更清楚,他不知道尘微已被关了多久,但从满地的水、被紧缚的腿和微弱喘息中就能猜到人的情况很不乐观。
画面猛然上移,在剧烈抖动下晃成虚影,费劲的“咯”声硬生生卡在喉间,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得出。霍宁憎的消息于此时传到,谭丞放下手里所有的事冲出门。
他被带到会客室一个小时还不见霍宁憎的人时,就确定自己是被故意晾着的。但这次确实是他们没理,只能忍耐。
又二十分钟后,霍宁憎终于带着愠怒的风赶到,先前被尘微吐脏的衣服已换掉,从头到脚都重新收拾过。
啪——
他将一盒资料猛地摔在会议桌上,里面是尘微私自探查机密军工厂的全部证据。
“你们公司的产品。”他盯着谭尘,面色阴云密布,“怎么解释?”
谭丞是站着的,也没比他矮多少,此刻却被他怒意横生的气场和本就怀揣的心虚压得几乎抬不起头。
“实在抱歉,霍爷。”他低声下气,态度极其谦卑,“一收到消息,我们立马连夜排查,最后发现是尘微内置程序出了问题,发出错误指令,我们已紧急修复。”
霍宁憎一副老子不吃这套的模样:“一句程序出问题就想打发我?”
他手一摆,跟来的下属递给他一个文件夹,向霍宁憎双手奉上:“这是问题分析和修复进度报告,请霍爷过目。”
居高临下睨了谭丞好一会儿,他才拿过报告翻看。
“我们昨天只是远程紧急修复,想要彻底修复还得把人带回去接入专业设备。”谭丞卑微到低头做请求姿势,“还请霍爷将尘微交还与我们,修复完成后,会及时给霍爷交代。”
霍宁憎八风不动地翻看着报告,像没听见似的不做回应。
“根据之前签的租赁合同违约规定,我们需支付十倍赔偿金。”谭丞只能无视他的无视,继续维持低人一等的姿态,“但为表诚意,我们将赔偿金增加到二十倍,具体解约事宜之后会请律师来洽谈。”
“这是我们惟谷集团的诚意。”他调出全息屏幕,点开一份已签名盖章的赠与合同,“上次说的送一栋楼给霍爷当摆件,是我考虑不周,这点东西怎么入得了霍爷法眼,谭氏集团一人气旺盛的旅游小镇项目在我名下,现无偿赠与霍爷,今后盈利都归霍爷,这是我个人的诚意。”
霍宁憎刚好翻完最后一页,啪地合上报告往桌上一扔,下属适时将燃好的雪茄奉上,他夹过不动声色吸了一口。
“确实诚意十足。”他挂着捉摸不透的表情讥讽,“再不下台阶,倒显得是我不懂事。”
“霍爷哪的话。”谭丞立马接上,“这次的确是我们产品故障,接受任何指责都是应当的。”
雪茄燃掉三分之一时,霍宁憎终于松口。
“把人带过来。”
尘微是被架着胳膊直接拖过来的,一进会客厅就像抹布似的被扔在地上,只细微蠕动一下后就再无动静。
“尘微!”
谭丞刹那冲过去半跪把人扶起,尘微衣衫褴褛,从头到脚都湿透,且是脏污的湿甚至混杂黏腻的不明液体,原本柔顺的头发拧成一块一块的结,他捞起衣袖和裤腿一看,一道道被皮带勒得黑紫的伤痕触目惊心。
预想到尘微被折磨得不轻,但狼狈成这种程度的模样还是让他肝胆俱裂。
“霍爷……下手够狠。”他语调再无法维持平静,咬牙颤声说了面见霍宁憎后怨气最重的话。
脱下外套盖住尘微,谭丞俯身小心翼翼将人抱入怀里。
霍宁憎静静凝视眼前这幕,手里的雪茄已积了一段灰。上次谭丞跟自己高谈阔论三人是武装、科技、资本的巅峰,俞总身份不明,自己惨遭灭门,论出身,谭丞才真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人生顺风顺水的矜贵公子。
然而谭公子眼下毫不犹豫把自己的定制名贵西装裹在狼藉之上,抱起浑身湿透脏污的人时也无半分嫌弃之意,反倒满目心疼。
霍宁憎背过了身。
“人我先带走了。”谭丞抱着尘微起身,声音比先前压抑低沉,“得罪之处,还请霍爷见谅。”说罢转身向门外步去。
“既然带走,就看看好。”霍宁憎冷沉的声音压下,含着强烈警告意味,“任何心思皆是妄想,再碰一下,科技,资本,我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尘微脑袋无力抵在谭丞肩头,盖住他的衣服滑落些许,霍宁憎的背影恰巧映入只剩一条缝的眼眸,逐渐远离,慢慢模糊。
他不太分得清,是自己视线晃动,还是那人身影摇摆。
没来得及细究出结果,残存意识就彻底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