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垂着头,白衣铺散着发丝凌乱不堪,露出的一小截脖颈勾出精致脆弱的线条,宽大衣袍的裹挟下,身形颓靡,显出无端寂寥,像冬日枝头上不合时宜的花,残败不堪。
段衡眼皮一跳,不得不承认青年骗人的资本,就是用这般模样将自己哥哥骗的团团转,他眉头紧皱,声音不近人情:“没门!”
在他眼中就是步彤终于知道挣扎了,不是大吵大闹,单纯是要哄着段御清救他。
怎么可能?
他绝不相信段御清在知道所有恩怨的情况下还对步彤毫无隔阂。
段御清又不是圣人。
空中水汽攀附上呼吸,段衡闷得难受,抬头望了望天,原本晴空的天变得黑压压一片,感觉要下雨。
树上的蝉鸣撕心裂肺,扩展到四面八方,在夏日结束短暂的生命前,宣告落幕。
步彤没睁眼,他对段衡及归灵宗的人依旧没有好脸色,现下更是不想再看,多看一眼就像是脏了他的眼睛。
他对这世道彻底失望,翡翠山府里没有好人,归灵宗里没有好人,世界千万人,还有谁是好的?
步彤固执的想见段御清,迫切需要知道对方还算不算得上好人。
这固执像覆骨的脓疮,蔓延根入,不停的侵蚀身体,连魂魄都变得腐烂,药石无医。
步彤重复道:“我要见段御清。”一字一顿。
然后不停地来回念叨重复这句,俨然一副疯魔的模样。
身后的弟子被他叫得心底烦躁,抬头看段衡,见没有表示,于是大着胆子,伸手去捂青年的嘴。
青年偏头避开,然后恶狠狠地在弟子手上留下圈牙印,皮肉都被咬得翻开,流出殷红血水。
步彤吐出血沫,终于仰首看向站在面前的人,发丝缝隙里露出眼眸,沉不见底,幽暗不明。
“让他来见我。”
段衡嗤笑,面上挂满嘲讽,任由青年的视线割在自己身上,说出的话要判处步彤极刑:“痴心妄想,他知道真相后还会来救你?做梦!他来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他一刀一刀剐在青年心上,“宗主知道大哥是被你骗了,特地给了他自证清白的机会,让他亲手了解你。”
段衡迈出步伐,薅住青年的头发,凑近的眼中带着残忍,“你猜他会怎么做?”
—
段御清跪在大殿中央,忽然抬头直视宗主,望着台阶上最敬重的长辈,眼底的执着不容忽视:“把金丹还给他。 ”
宗主被他气的袖子一挥,桌面上的精致摆件砸在男人身边,迸裂的碎片飞溅到脸上,留下道口子,俊美容颜上多出刺眼的瑕疵。
“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你父母的金丹!你要拱手让给一个外人?”宗主质问道。
男人虽然跪地,但脊背依旧直挺如松,他解释道:“金丹熔炼后以药为引,入了旁人体内就已经被炼化为自己所有,他修炼那么久,已经是他的了。”
“而且他不是外人。”
宗主被他说的一愣,心想不是外人还能是什么。
段御清接着道:“他是我的道侣。”
“放屁!”宗主气的口不择言,顾不上风度面子,“你们都没结契,算什么道侣?别说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
段御清一动不动,“我认定他的那刻,他就已经是我的道侣,此生不变。事情了结后,我便和他结契。”
“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宗主懒得看他,两人谁也说不动谁。
段御清固执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不出意外地又被拒绝,宗主此时听不进任何关于步彤的话,只想将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段御清见宗主不再说话,撑着膝盖站起身,在空旷大殿内如神像独立,如同他腰间配剑般锐利,沉静。
他说出的话早就经过深思熟虑,不带一丝犹豫停顿:“道侣本就是一体,既然宗门需要他的金丹为戒,那就把我的拿去。 ”
“什么?”宗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世上居然有人甘愿舍弃修为,这人还是他的亲传弟子!
“用我的金丹,换回他的金丹,我替他受罚。”段御清坚定道。
宗主不可置信地望着台阶下的弟子,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人一般,口中呢喃:“ 疯了,真的疯了……”
宗主活了那么久,经历过的人情世故多到数不胜数,又如何看不出段御清是想帮步彤和归灵宗之间两清。
说得简单,牵扯着上一辈和下代的恩怨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勾了解放下的。
段御清长久以来的道德底线养出公正无私的处事态度,周而不比,正因如此才获得门中所有弟子的尊敬,拿下下任掌门的名号。
掌门做事公平公正,可爱向来不公平。
情爱成了束缚段御清的枷锁,把人绑在秤上,两端的砝码加价,稍有偏袒,就倾斜得理所当然。
没人能责怪情爱的无情,亦不能看透未来。
段御清看清了步彤身上的被认同感,他明白对方的执念,青年不能没有金丹,他不能让步彤的人生成为个笑话。
宗主不想再和他多说,朝旁边的初云递了个眼神。
初云接收到信号,知道宗主这是等不了了,急着动手,把青年这个妖孽灾难彻底湮灭。
她面露犹豫,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殿中的男人。
段御清触及到她的视线,偏头看她。
四目相对,初云露出个难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