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摆着斟满酒的酒盅,他举杯朝天,复又将酒水洒在地上。
等做完这一切,他突然沉声开口。
“那年冬夜,宫中连宫人们取暖的粗碳都没有,整个寝殿冷得仿若冰窟。”
“她就裹在一床单薄的棉被里,不停地咳,咳得床头的烛火都在颤。”
“我让她等等我,等我去请太医回来。”
他顿了顿,无声苦笑:“太医院的院使三推四却始终不肯来,等我再回到宫中,她已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再没有睁开过眼睛。”
低沉暗哑的嗓音似乎带着某种窃夺人心的力量,长疏心底升起一股难以忽略的涩意。
“这世间非人力可为之事数不胜数。”冷风乍起,他突然抬头望向她的方向,“于你,于我皆是如此。”
话音未落,他已收回视线,缓步走回房间。
长疏摸向腰间的玉佩,这佩与她哥哥曾经佩戴的祥云佩相似,却终究不是那一块。
她默默收紧冰冷的指尖,想起下午萧彻说起的话。
“薛将军一家乃是无妄之灾,朝中御史大夫联名上奏表列其数项罪名,桩桩件件详尽不已。”
“大理寺审案期间,骁骑军内还有人提供薛将军暗通敌国的文书。”
“一切都严丝合缝,才最是不合理。”
她与萧彻谈话时,已套出部分上奏官员的名字,如今便是一一去证实。
本来,她做了更稳妥的计划,可今夜听得他的话,心却是如针刺火烤,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意,如何也平息不下。
回到房间,她换上一身夜行衣,拿起那把新剑在烛火下细细擦过,这才看到剑柄最末端刻着的两个小字。
长鸣。
原来这把剑叫长鸣。
她负剑而立,吹息蜡烛,快速隐入黑暗,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翌日,朝市街吵吵嚷嚷,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仔细一听众人皆是在谈论着昨夜京兆府里的惨事。
“听说老府尹被绑住了手脚,吊在梁上活活勒死了。”
“错了,是被刺了六十七剑,最后流血而亡的。”
“……”
“老府尹昨夜独自宿在书房,那家里人竟没人听到动静,一早丫头去敲门,才发现人没了。”
“这是哪里来的匪徒,这么厉害,也不知是什么仇怨。”
很快街上的热闹传入了昭南王府。
燕君尧外出时,正碰上下人们聚在一头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事,他听得几言,便匆匆出门上朝去了。
近午时回来,燕君尧刚进院门便问潘仁,长疏去哪了。
“姑娘今晨起得迟了些,这会怕是正在用膳。”
此刻已是巳时,她鲜有如此晚起的时候,燕君尧脚步一顿转了方向,去了揽春园。
进门时,下人们才将将收了饭食,长疏正坐在窗前,拿着块帕子擦拭长鸣剑。
那剑身被擦拭得比昨日还新,燕君尧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不由眉心一沉,挥手让屋内的下人全部出去。
“昨夜你去哪了?”
长疏专注地看着剑刃,面色不改:“在房中休息,怎么了?”
也不知燕君尧是否信了她的话,只见他上前几步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今晨京兆府尹被发现惨死于家中,皇上已下令全城搜查嫌犯,京中想必不太平,这几日你莫要随便出府。”
“哦?他怎么死的?”她状似无意问道。
燕君尧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剑上:“被一剑封喉。”
长剑入鞘,长疏起身将其端正的挂在床侧。
“看来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燕君尧眉心沉得更低,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轻声叹了口气。
“我会秉明皇上,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去行宫。”
“还有几日就到新年了,此时去行宫?”
大抵是什么事让他下定了决心,燕君尧回答得坚决。
“是,新年在行宫过也是一样。”
可要去行宫就要丢下方凌一个人在京中过年,他人生地不熟的,长疏于心不忍。
“此行王爷既不需要我护卫安全,那我可否不去?”
燕君尧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追问道:“你不去?”
“是,我想留在京中过年。”
仿佛是听到什么荒谬的言论,燕君尧促狭地笑了一声,随后绷紧唇角,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顿时警戒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床帏,差点便摔在床上。
刚稳住身形,他已来到面前,两人距离不足半步,长疏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眼神。
“说要与我同进出的是你,说要过个团圆年的也是你,如今让我一个人去行宫,你是如何想的?”
长疏哑然,张了张嘴:“如果过了年节再去,我就……”
燕君尧闭了闭眼,似乎是为了压下某种情绪,再睁开眼,已恢复往日清冷自持的样子。
“长疏,你应该明白我为何如此急着出京。”
“你便非要如此无视践踏我的好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