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有些日子没这般热闹,可说也不是热闹。
且看几个人端坐于大堂,却无一人言语。
方凌站在柜台后面,气氛迫人。
竹岐在桌前手掌撑额,偷偷给旁边的长疏递眼色。
“所以,你们去苏州是走错路,还是敷衍诓骗我。”
长疏似早有准备:“我们临时改的主意。”
竹岐一听微微挑眉,回过味来也跟着应声。
“啊,对……我们临时改的。”
“边境境况如此恶劣,我们怎能袖手旁观,跑到苏州去享福躲事。”
“你说是吧,长疏。”
燕君尧自不信他的鬼话:“边境形势自有大军来应对,你们跟来对局势能有何改观?平白生事倒是真。”
这话直白,长疏索性坦言。
“其实是我们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往前线。”
燕君尧低垂的视线抬起,眼神晦暗不明。
柜台后墨砚打翻,方凌匆忙从里面绕出来,跑到他们旁边。
“你们要去前线,去打匈奴吗?”
三人被他吸引了目光,齐齐瞧他。
“我只是……如果你们是去参军打仗,能不能带上我。”
“你?”竹岐不禁话里带了笑意,“你这个瘦弱的小身板,去了战场能做什么?”
方凌默默看了长疏一眼,似乎在说——他也并没比我强壮多少。
长疏清清嗓:“方凌,我知道此刻你因你爹娘的遭遇,对匈奴人恨之入骨,但参军打仗不是儿戏,不能冲动行事。”
见他还要坚持,长疏另起话题:“我一会需要沐浴,方便吗?”
“方便。”方凌知道多说无用,只能转头去后院烧水去了。
燕君尧心里清楚,此次北上是长疏的主意,于是支开竹岐和潘仁,单独留她一人。
长疏佯装品茶,直到燕君尧开口:“你还当我是你主子吗?”
客栈的茶苦涩味淡,带着陈茶的滞钝沉闷,长疏觉得喝过这茶后,唇舌都沉苦迟钝了。
“可我的职责不就是保护主子安危?”
“不要与我狡辩字眼,你既认我,我的话就该听,回汴京还是去苏州都随你。”
“但绝不可再跟我去北漠。”
长疏不明白,为什么他左右就是不许她跟在身边,想过所有的情况,终于狐疑地看向他。
“你……难不成是怕带我在身边,留在汴京的苏小姐不高兴?”
不知她从何处得此荒谬结论,燕君尧无奈地闭了闭眼:“与她无关,不要什么都扯上她。”
提都不让提,看来是说到点上了。
长疏扯唇浅笑,眼神露出一抹讥讽:“既是如此容不下我,不如此刻便解了主仆关系,从今以后,你的生死好坏、婚丧嫁娶,均与我无关。”
“我自然会安安静静地消失,绝不出现在你身边半分。”
“消失”二字,竟是如此刺耳,燕君尧深眸紧盯着她。
长疏眼见他面色渐冷,绕过方桌走到她面前,长臂撑桌,慢慢俯身靠近,又更近。
直到她不得不向后躲,下意识地用手撑桌,却没顾上伸出的是不能用力的右手。
伤处钝痛让她后仰的身体失去支撑,好在燕君尧眼疾,揽臂扶住她的腰。
“手臂不是十五日不能松绑带,怎么现在就解了。”
挂着手臂赶路实在不方便,前两天磨了竹岐半天自己不会乱动,才给拆了。
她再次坐正,燕君尧却没退开,右臂被他轻轻抬起,仔细检查了一番。
她刚刚放过狠话,此时仍不愿下这个台阶,便不肯出声,甚至想扭过头去不看他。
燕君尧握住她的肩膀,逼她面对自己,眼神扫过她压下的唇角,落回到她怨气横生的眼眸。
“大军出征前,我已上奏建言皇上为太子赐婚,着迎娶苏丞相嫡女苏却瑶。”
“想必,此刻赐婚的旨意已下了。”
这个消息实在出乎意料,长疏蓦地抬头:“苏却瑶与太子……你提议的?”
燕君尧眼里蕴含笑意,轻应一声:“嗯。”
“可她不是……”对上他的沉沉眸光,长疏又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似乎满意她的反应,燕君尧语气揶揄。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好好说话也不是这个样子,长疏此刻坐在桌前,燕君尧手臂撑在桌上,俯身向前的动作恰似将她整个人圈于掌控之间。
她别开视线,想起身退开些,又被他按在原地。
“解释一下,什么叫解除关系,安安静静消失,永不出现。”
他的腰又压低几分,直视她的眸子,两人吐息间近可相闻,长疏不由捏紧膝上的衣袍。
后堂的门被推开,烧水归来的方凌适时出现。
“客官您要的……”
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冲击,他才突然又语无伦次慌慌张张起来,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那个,你们……我,我先回……后面。”
“他怎么了?”长疏疑惑,而后想起自己仍是男装,再加上两人的姿势——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