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斟酌了下词句,道:“墨风堂的主营业务是仿制字画,有人擅长作画,也有人擅长书法篆刻,不知贵堂内有没有一号擅长后者的人物?”
砚书没料到她打听得如此细致,心中略略吃惊,答道:“公子说得不错,鄙堂内确实曾有位师傅专精此道,但他已经不在鄙堂工作了。”
“大概是一年前,他失手打碎了一方古砚。那方端溪砚很是贵重,东家气急,就命账房结了他的工钱,打发他回老家去了。”
“失手打碎砚台?”
“是的,”砚书回忆道,“那位师傅姓林,名文藻,早我几年入堂,是东家身边的老人了。堂中像我这样的画师还有几位,但林师傅只有一位。东家说要辞退他时,我们还以为那是气话。直到账房真的取了银两来,这才发现东家是真动怒了。”
如果这林文藻当真如砚书所说,是位资历颇老的师傅,怎会连端溪砚都认不得,以至于失手打碎?
秦凌羽暗自思量:恐怕这次“意外”,是另有隐情。至于被辞退后,林文藻是否真的返回其家乡,还有待考证。
“公子?”砚书喊她,“公子打听林师傅,是曾经听过他的名字吗?”
“此话又怎讲?”先前一直沉默的沈鹤开口道。
砚书不敢如前那般贸然看他,但还是有一丝红晕悄然攀上他的耳朵尖:“我刚到临川时,林师傅非常照顾我这个晚辈。他告诉我,他考过学,怪不得他一手字写得那么好看。”
“我临摹……临摹《山居图》那段时日,东家来看过几次。到了题字盖章那天,就连东家都承认,墨风堂再也找不到林师傅那样的人了。”
沈鹤凝着对方通红的耳朵,道:“那你们东家辞退他,确实是笔不小的损失。”
秦凌羽听出他话里有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梁国取仕,分武举和文举。沈鹤出身武举,不必苦心钻研书道,但若走了文举这条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从池家村到临川城,为消磨时光,她问了系统许多问题,其中不乏有关官制的。
入朝为官,须先参加科考。文举士子,不光得做好文章,也得写得一手赏心悦目的好字。虽然上述内容她之前就知道了,但系统又补充了一点:先帝在位时的科考,字比文章重要。字写得好,就是瑕不掩瑜。
林文藻的年纪比砚书大出不少,兴许是受了先帝的影响。可惜他苦心钻研书法,竟然也没能入仕,最后在书画铺中替人办差。
砚书没有多想,道:“小姐说的是。不知东家有没有后悔过,毕竟古画落款难仿,唯有林师傅……”
后面的话被他噎了下去——一个孩子绕过竹屏,两步并一步地跑了过来,嚷嚷的声音将堂内地下躺着的人都吵了起来:“没米了!没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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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粥棚前,聚集着大批流民。
沈鹤远远站着,望见这熟悉的一幕,道:“是当真没有米了,还是这些官兵不肯开仓放粮?”
闯进竹屏的不速之客,正是先前不小心在观前打翻了粥的孩子。他捧着破碗,委屈地接话道:“我听人说,朝廷早就派人送了粮来,怎会不够吃?每天都捞不着稠的,净是汤水……”
很快,他的声音就湮没在流民们的声讨中。
城北这里负责派粥的,是个年轻人。
他上峰知道这份差事难当,与同僚们一合计,将他推了出来。
竹竿和油布搭的简易棚子下,年轻人用木勺在桶底刮了几下,然后又用它重重地敲击着桶沿,扯着嗓子喊道:“今日的粥派完了,各位明日再来!”
秦凌羽以手搭于眉上,望了眼日头。
这人的话虽然不假,但未至晌午粥已派完,流民们吃什么果腹?若明日也是如此,短期以内,临川必定会爆发内乱。
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大家别听他胡诌!定是他们将粮食藏了起来,克扣我们的口粮!不想被饿死的,就跟我去找吃的!”
流民们自入城以来,受尽了冷眼与不公。他们肚内没有米,而是窝着一包气,只待一人戳破,就会揭竿而起。
坏了!
秦凌羽尚未想明白这东南粮仓为何会缺粮,她拉过那个男孩,语速飞快:“你快回观中去,将医师找来!快去!”
叶泉替人看诊,深得这一带的流民信任。她的话他们未必会听,但只要叶泉出面,这些饿红了眼的流民至少不会将事闹大,招来灾祸。
男孩被大人们的喧嚷声吓到,初时懵懵懂懂,直到被她推了一把,才抱着碗飞奔而去。
沈鹤行至她身侧,道:“内忧外患这一招,算是被那幕后之人玩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