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心微微动了动,又向前翻了数页,分别找到书生家出资的那一行,用指分隔开纸张。
名册上共有三年的记录,每一年岁首和岁中时,他们家都坚持捐出一笔钱,作为供奉。将三年出的资一合计,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池六还在考学挣功名,池老娘卧病在床汤药不断,一家三口,仅有池五一人靠打猎为生。视今日的状况,打猎也是望天收,说要去猎野羊,最后只带回了一串野兔,论肉卖或论皮卖,都赚不了几个钱,何况还要自己吃呢?
这些钱,是池五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池老娘神志不清,双目不能视物,早已做不得家中的主,这能够拿主意的人,只有兄弟俩了。池五池六放着破茅屋不修,穿着破衣衫不换,也要在小小神庙中供一张虎皮,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但看书生的反应,他平日很听长兄的话,这一切,或许都是池五这个当家人安排的。
沈鹤见她拿着本旧名册出神,长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方要出声提醒她这庙中不久前有人来过,虚掩上的两扇木门处,就传来被推动的吱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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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男人,手中提着一盏灯,趁夜色闪身进了庙中,怀里还攥着一包长长的东西。
他回身摸了把锁,停顿了片刻,又慢慢放下了。紧接着,他走进小庙中,将灯笼搁在地上。
灯笼是拿红纸糊的,薄薄的一层,笼着一簇跳跃的火,幽幽红光透过案上蒙着的布,落进秦凌羽眼中。
她两指间夹着那本名册,整个人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窝在案台下,心跳如擂鼓。
沈鹤半跪在她身边,猫儿一般曲着腰,侧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来这庙中不久,就有人来了。秦凌羽根本来不及将名册塞回柜子中,匆匆躲入了这间庙唯一的藏身之处。
谁会夜半造访一座被视为不详的庙宇?会是那个带走了池牛和另一家孩子的人吗?
这人在庙中四处走动,不知道在翻找什么东西。当她听见右前方传来拉动抽屉的动静时,太阳穴上有根筋跳了下,换用手攥着名册,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他发现名册不在了,必定会来搜庙中各处。届时他们二人,该作何解释呢?
等不及想更多,翻找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就在她以为相安无事之时,一串清脆的铜铃声骤然响起,有节律地敲击在她的心弦上。
系统:【宿主,这声音像是用来驱鬼的铜铃。】
秦凌羽蓦地记起放在名册上的那堆破铜烂铁,里面还真有一对铃铛。它们像两只钟楼里的钟,用麻绳穿做一对,上面雕着“福”字。
她不懂这些民间仪式,未曾想铜铃不是用来祈福,而是用来驱鬼的。
这庙中供的是野神,哪里来的鬼?还是说神与鬼之间,仅有一念之差?
沈鹤将布掀开一个角,试图看清来人穿的是什么鞋,好与地上那半个脚印作比较。但这人摇着铃铛,脚下还踩着节拍不住地跳,难以辨认。
铃摇了,不明所以的舞跳了,这人又从带来的长纸包内抽出三线香,足尖转向四面,拜了几拜。
空气中都是劣质香的味道,熏得人鼻子难受。
“村长,别怪我们,要怪,就怪那只白虎太可恶。”那人抓着铜铃,手却在抖,时不时会发出微弱的撞击声,“您好好走罢,我们之后都会下来陪您的。”
男人压低嗓音,口中念念有词,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我们每年供奉……阿牛……发怒……”
巨大的信息量打了秦凌羽一个措手不及,她腿也不麻了,腰也不酸了。
这位夜半摇铃驱鬼的人物,正是现任村长池四!
他要驱的鬼,竟然不是伥鬼,而是一个已经故去八年的人物!
他丢了看着长大的侄儿,为什么不驱赶白虎的魂魄,而是要驱赶老村长的魂魄呢?
白天时,书生说他的父亲是猎鹿时坠落而死,难道这件事另有隐情?
池四磨蹭了一阵子,终于结束了他漫长而奇诡的仪式。火红色的光晕在香案上蒙着的布上一闪,飘飘然地离开了。
沈鹤确认没有埋伏后,第一个从案下钻了出去,道:“他走了。”
秦凌羽正要往外钻,头就在案沿儿上磕了一下,痛得缩回去一点,借着户外的月光,竟发现案下面用红色的颜料画着什么东西。
她反手摸到一盏灯,将它移到案下。
是一道符。
还是一道用红漆绘制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