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台职掌巡监京畿以外所有官吏,只听圣命,天子指哪,他们便会查哪。原来的淮宁以南一带算一处,如今的竞良也算一处。
这些地方,都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当地的官吏贪残害政,寻常百姓被欺压了却求告无门,常年累月下来,百姓对地方官吏的怨怕极重,对朝廷的不满也很重。
还有一个,是这两处的地方所牵涉的朝中重臣少,易动。
天子要立君威,要积攒民心,就需要先找类似的地方亮刀。
司隶台就是那把刀。
“竞良易动,圣上想动,严卜的奏表呈的又正是时候,我没有不理会的道理。再说……”周荃珝的视线移至章纠白的面上顿住,“是小师姐你告诉我,竞良该动的。”
“我?”章纠白眼一眨,“我什么时候告诉你……”
“梦三天。”周荃珝吐出三个字。
“梦三天不是我回京时带回的酒?这酒关……”
等等。
她的确和周荃珝讲过一些事情。
从竞良刚回盛京城那晚,她一边喝着梦三天,一边和周荃珝说了许多话,其中,就包括了在竞良的所见所闻。
讲完话时周荃珝已经睡着了,她以为他并没有将那些话给听进去,之后的日子里,他也并没有对此发问,更没有主动再提起。
眼下看来,他不仅听进去了,还记住了。
见章纠白并未接着说下去,周荃珝便知她已经明白了。歪头去看章纠白脸上复杂的表情,他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无辜。
“本来我就要做一件得罪人的事,眼下冒出一个不怕事的人替我做了,有现成的便宜可以捡,你说我能不捡么?”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的确没有拒绝的道理。章纠白一时无言。
坐在炭盆边太久,离炭盆又太近,她的脸被热气烘烤得有些红,再对上周荃珝的目光时,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口舌咽嗓平白地开始发燥。
拿着手中的书往脸上扇了几下,却一点作用也没起,眼看着就要坐立难安,周荃珝便将刚倒好的一杯茶给顺手递了过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同我说起过的那几个人?”
周荃珝递过了茶,顺便从章纠白手中拿回了自己的书册。
他一边将书册翻到原先看的那一页一边道:“是你告诉我,在竞良县郊破庙中相依为命的叫花有将近十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小苓,虽衣衫破旧、蓬头垢面,但她其实是个富贵人家出生没做过重活的姑娘,还会识字。”
“你还同我提过一个叫做孟初的,说他其实是个练武的料,也确实有点底子,说庙里的那些小叫花都听他的,从不会质疑他话中真假。”
“还有个不顾接赏小童死活的戏班子、胆小如鼠的茶肆掌柜和伙计、仗势欺人的纨绔子、以劣质俗物充当绝世宝物竞出高价的竞宝阁……你与我说过的这些人,严卜的奏表中都有提到。”
周荃珝说着顿了顿,见章纠白只捧着茶不喝,提醒了一句:“茶不烫。”
章纠白醒过神来,连忙将茶水喝尽,又眼巴巴瞧向周荃珝,周荃珝刚将身边矮几上的小茶壶提了起来,章纠白就已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
周荃珝一边添茶一边继续说道:“那伙叫花,其中好几个其实本无需靠乞讨为生。”
“他们的爹娘都是从外地迁到北都各县做生意的商贾,家境还算殷实,不过是因为不愿上供银两进北都府,也不愿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当地大小官吏家中,便被那些人寻了案子栽赃陷害,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在北都,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有过类似遭遇的人家更是不少,严卜将竞良这些人的身份遭遇以及口供整理成册附在奏表中,奏表后头甚至加了每个人的手印。此举可谓是周全至极,其间真假一查便知。”
说完这番话,周荃珝偏过头去轻咳了几声,而后按着左额角揉了揉,面上的疲色渐浓:“先前的两个问题我已回答了,小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
章纠白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最后托着下巴反问了句:“你可还有什么事情是本该同我说,却瞒着我的?”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周荃珝有些诧异,他思考了一瞬,而后攥着手中的书册望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小师姐机敏聪慧,我哪里敢存心欺瞒。”
听了这个回答,章纠白的眼中终于带上了一点笑意,她轻轻“哼”了一声,从太师椅上跳下来,嘴角微翘:“谅你也不敢,等着。”
她快步跑出了屋,不出半盏茶时间又跑了回来,回屋后也没再坐回太师椅上,而是拖来一个小蒲团挤在周荃珝边上坐着,随后手一翻,将捧了一路的小纸包扔到周荃珝手中。
“我看万婶的菜还有一会儿才能好,眼下只能忍痛割爱把留给自己做零嘴儿的芋头拿出来了。”她说,“鉴于你还有点咳嗽,只能给你吃一个。”
包裹里面放着一个小芋头,芋头还有些烫手,明显是一直温在热灰里的。
“先前我说错了。”看着手心的芋头,周荃珝唇角微弯。
先前他说错了,其实围炉、煮酒、烤芋头这寒月三美,他勉勉强强能沾上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