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里透着诧异,诧异过后多出些许戏谑之意,章纠白忽有所感,视线擦过他的肩侧落在周府的马车外。
近处站立着几个人,当先的美人身上着华裳头顶戴珠冠,柔如水的目光在掠过周荃珝的肩背后微微一颤,唇边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美人好像发现了她。
似是好奇,美人脚步往前迈了一步,也不知是由于贵女的矜持还是别的什么缘由,仅迈了一步就停住了。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下氛围异常,几乎是下意识的,章纠白以极快的速度跳下马车,又以极快的速度转身对着周荃珝福了福。
“公子,车厢已打扫干净,公子可以上马车了。”她低眉敛目,学着水苋的姿态道。
她想起来吕棘说的话,吕棘说周荃珝今日出城是为了赴汝阳县主之约。
既是赴佳人之约,佳人眼下又在面前不远处看着,面对这么一个俏丽的美人儿,但凡懂点风情的都不会让对方难堪和多疑。
一声带着提醒意味的轻咳过后,她对周荃珝使了使眼色,示意周荃珝接着自己的话往下接。
可周荃珝嘴一张,却只是说了句:“上来,回府。”
“唉?”章纠白急了。
她借着往身边走来的寇姜的遮挡轻声提醒:“这个时候你好歹装一装啊,免得让人误会。”
“装什么?又误会什么?”
周荃珝依旧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的人,见章纠白瞪着自己不说话,竟对她伸出了手:“你上马车莫非还需要借力不成?”
“章姑娘。”寇姜站在一边小声劝道,“姑娘还是快上马车吧,时辰已不早,咱们要启程回府了。”
她当然知道要回府了,她也想上马车来着,可不远处不是有几个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后背么!
从寇姜的脸看到周荃珝的脸,见两人都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章纠白莫名觉得自己像个杞人忧天的傻子。
“是需要借力来着。”
她有些来气,当下也不管不顾起来,拉着递到面前的手轻轻一纵就上了马车。在车厢小凳上坐稳时,她忍不住横了周荃珝一眼。
“真是不解风情。”她道。
周荃珝耳尖,听见了。章纠白也知道他听见了,却没露出任何心虚的反应,而是将下巴一抬,没好气道:“难道不是?”
周荃珝倚在小榻上,透过车窗对寇姜说了句“走吧”,而后才正色问:“小师姐以为,我与汝阳县主是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啊。”这还用说。
早年在昭勤宫做皇子伴读那些年,汝阳县主于炜彤也常出入宫城,两人常能在宫中见面,也曾一起和皇子们玩闹,这不是青梅竹马是什么?
“的确也算,”周荃珝点点头,“那小师姐觉得,青梅竹马与风情是什么关系?”
青梅竹马与风情是什么关系?这问题,章纠白倒是没仔细想过。
见面前之人垂头开始思索起来,周荃珝手一抬,将刚从枕下抽出来的书册往章纠白的头顶轻轻一拍。
“你做什么!”章纠白一脸错愕地捂着头控诉,“你让我再想一想,我准能想出来。”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周荃珝倏地笑了,笑了几声之后咳嗽起来,咳得脸都有些红。
“别想了。两者之间本就没什么关系。”
周荃珝垂眼往小榻的角落退了退:“虽可算作青梅竹马,但毕竟只做了半途,我与汝阳县主之间本没有风月,又谈何风情。”
说完,他便靠着车厢翻开了手中的书册。
“可我听说,”章纠白收回手,盯着周荃珝的脸色打量,试图从中看出什么,“昔年你与汝阳县主的感情十分要好,我还听说当初她离京时你非常不舍得,亲自去到豫中伯府给她送过琴谱和香囊。”
她说:“我以为,虽只做了半途青梅竹马,但你们的关系也应该比一般人好些。”
“所以呢,只因幼时与她关系尚可,如今也要处处给她留情面?”
周荃珝将手中书册反扣在膝上,静静地望着她:“小师姐可知,今日汝阳县主约我来此是为的什么?”
幼时关系不错,多年未见的两人再次相约,章纠白第一反应就是为了叙旧,可被周荃珝一问,又有些不确定。
将种种猜测理了一理,章纠白顺着问题问:“为的什么?”
“自然是为了豫中伯府。”周荃珝说道,“昔年的豫中伯因直言直语在朝中惹了不少人的针对,本就是为避开都城中的诸多风险才离开的盛京城。”
当时有于镛撑着,豫中伯府也还算过得下去,于镛一死,豫中伯府的气数散了大半。
若能安心居于一隅不贪都城锦绣繁华,于家人一直待在汝阳未尝不好,可久立于云端的人又有几个能忍受扑面而来的尘土稀泥。
“如今于谢氏带着一双儿女重回盛京城,心虽有所图却无人可用,唯一可倚仗的就是谢家。可谢家……”
“若谢家人真想帮衬豫中伯府,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于家的人狼狈离京躲去汝阳。”章纠白接过话,“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回,谢家人也不会出手帮衬?”
“不。”周荃珝的眼神中多出一抹冷意,“这一回谢家一定会帮,只不过,于家会因此付出些代价罢了。”
若想换得谢家的帮衬,于家必须有可以拿得出手的筹码。如今,于家最大的筹码就是汝阳县主于炜彤了。
可这和于炜彤今日约周荃珝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章纠白直愣愣地问道:“所以她找你是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一个待字闺中的县主带着属于自己的筹码来找他,还能是做什么?
周荃珝的回答不算太明白,章纠白却听懂了。
轻轻“哦”了一声之后,她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边上的横塘剑良久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