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沉,月官上岗。
瑶关之内,黄沙流尘不再。
一列镖队缓慢前行,车架上盖着厚布,颠簸间,低嘶躁吼相继传出。
每架车上,都插着一面酱色红边的镖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露出狰狞的蛇头纹样。
有人夹紧马腹,往一架车厢疾奔而去,女人隔着帘布低声禀报:“主子,蛇奴带着四娘私奔了,可要去追?”
“追什么追?”男人语调阴森,“跑了就跑了,且看他能活几天,离了我东极天,他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那护法的位置……”
“去把危月燕叫来!”
车帘掀起,一只手招了两下,镖队即刻停下。
杨渲钻出车厢,他瞎了右眼,用一枚眼罩遮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微眯着,看向宫城传来的火光,顿时有些恍惚:“畜牲养这么久都有情分了,谁能想到,平日里亲热喊着我“父亲”的,竟是白眼狼。”
“父亲,你不高兴吗?”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跑到杨渲面前,仰着头问他。
“小十五,你的奴儿哥哥和四姐姐跑了,他们不要你,也不要父亲了,父亲很伤心。”
杨渲蹲下,摸了摸义女的脑袋,问:“你长大了以后,会想离开父亲,离开东极天吗?”
小十五黑葡萄似的眼睛张得大大的,随即抱住杨渲的腿,哭着道:“父亲是东极天的英雄,是东极天的鹰!十五不想离开父亲,十五想永远和父亲在一起,十五也不想长大!!”
裤子被人小手扯住,很快湿了一块,是小十五悄悄蹭上了自己的眼泪。
杨渲被逗的呵呵笑,眉头舒展开来,他伸手在兽皮缝制的外衣里掏了掏,拿出一个转经筒,转了两下。
这是一枚银制的转经筒,表面镶有几颗椭圆的绿松和南红,一条略粗的锁链一圈一圈地转,发出咯哒的声音。
小十五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伸手想要来拿,又缩回来手。
“去玩吧,有父亲在,你需要做的只有快乐。”杨渲将转经筒一把塞到小十五的怀里,轻拍她的小脑袋鼓励道:“去玩吧。”
“谢谢父亲!!”小十五拿着转经筒,只一会便跑远了。
杨渲望着那个红色的小小背影,逐渐消失在镖队的火光中,心中莫名升起些怅然来。
“不过跑了三匹狼,父亲便要连坐否定我们吗?”有人记住了杨渲的自言自语,阴恻恻地道。
闻言,杨渲如鸷鹰一般的眼睛微微闪动,转头看了过去。
眼下一片乌青的白衣公子抱着手臂,靠在车架上,站得歪歪斜斜,触及杨渲的目光,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问:“父亲,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回答危月燕的是一道劲风。
一枚虎头小镖被扔过来,砸在他靴前,身前传来杨渲陡然转冷的声音,“蛇奴与四娘盗窃了我东极天的宝物,这宝物是本该进贡给陛下的东西,不孝当斥,为贼当罚,叛徒当诛。”
“我要这枚虎头镖上,染上他们二人的喉头血。”
危月燕与蛇奴同时入东极天,可蛇奴得被杨渲器重,处处压他一头已有十余年,听到杨渲的命令,危月燕高兴也来不及,唯恐杨渲回转心意,迅速弯腰将小镖收进掌心,道:“孩儿必不负父亲所望。”
“从今往后,你便是东极天的护法。”见危月燕如此上道,杨渲很是欣慰,瞥见对方挂在腰带上的笛子,又问:“我记得你也会驭蛇的曲子,白玉水庄这次的贡品中,有十余只小隼,这件事原先是交给奴儿的……”
“蛇奴能做到的,孩儿都可以。”危月燕笑着打断。
“好。”杨渲微微点头,“对你,我还是放心的。”正要离去,忽而瞧见危月燕眼下一片乌青,忍不住出声:“燕儿,为父还有一个要求忘了告诉你。”
危月燕的指尖摩过镖刃,舌尖舔了舔上唇,仿佛已经沾染上了那二人的鲜血,他抬眸看向杨渲,志在必得地道:“父亲请说,不论刀山火海,孩儿都会做到的。”
“戒色一月。”
听到这话,危月燕脸上的笑意乍然僵住,瞳孔不可置信地回缩,几乎是掐着拳头逼自己低下了头,极为勉强地道“好,孩儿会做到的。”
“就一个月,好好把亏空的身子养回来。”
杨渲见他这般,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瞧见镖队旁围在一起,身着各色鲜丽衣裳,身姿袅袅的相好们,又道:“想补什么,只管和你后娘们说,这次入皇城带了这么的名贵草药,我可不想全灌了东梁皇室的酒囊饭胚。”
过满欲溢的父爱,让危月燕差点招架不住,也顺着杨渲的目光看了过去,只是他的眼神并非在女子娇艳的面容上打转,反而如毒蛇般,寸寸攀下莹润光滑的脖子,只眼神便触到了滑腻柔软的触感。
他眼底划过一抹精光,意味不明地道:“孩儿一定会多去找后娘的。”
*
半晌,屋外的敲门声止住了,随即有浩浩荡荡的脚步声离去。
“停下吧。”袁风言推开屏风,猝不及防被一室甜腻香味呛了口鼻,他微蹙了眉,没去拿脱在椅子上的外袍。
“殿下,你下次给再多的银票也不干了!”
“我们姐妹弹了整整一晚的琴,如今的手都是抖的!”
“实在是太累了。”
花娘见他出来,连声抱怨,她们摇了一晚上的床柱,现下精疲力尽,衣衫凌乱,原本精致的妆容也花的不成样子。
“翠云阁新出的首饰,世子殿下已经派人买下一批送来了,如今摆在隔壁房里……”
“什么?翠云阁的首饰!我惦记了半年都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