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无心,涟漪迭起,西地飞来东梁皇城的离巢雀,第一次衔到了筑巢的小枝。
袁风言微侧过头,余光果然瞧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城楼上。
呵……那位这次又要斥他了罢。
小沛一把捂住滚烫的额心,回过神,一手将凑近的脸推远,“你不准离我这么近。”一字一顿,饱含怒意。
“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凶。”袁风言笑了笑,“像小橘。”
小沛狠狠地瞪他,“反正下次不许。”眼珠子转了转,又觉得不够妥帖,“反正成亲前不可以,你太孟浪,说不准会黄了婚事。”
不孟浪也得黄!
她拿到玉就跑,绝不嫁他!
袁风言对这个答案不可置否,没有反驳。
这时,小凳子带着宫人拖了架小车,上面装了一车红色小球,挂金流苏,像极了女子招亲时的绣球,是贵女射艺的靶子,名唤“天女球”。
里面装着当天采摘的鲜花,在被箭簇碰到即刻撒下,寓意将幸福,好运,健康,长寿洒至人间。
袁风言上前挑拣,嗅到花香,却是错杂得熏人,他皱了皱眉,问道:“球里装的花,都是一个品种吗?”
“回世子殿下,原来全部都用芙蓉花,但是今年宫中的芙蓉花,开得并不旺盛,因此掺了些木海棠充数。”
袁风言挑了个凑近鼻尖嗅闻,又丢开换了一个,几次三番终于拿定。
“有什么区别吗?”小沛问,“你分得出不同的花香吗……”
话音被锐利的箭音打破。
红球被倏然抛空,一人抄弓羽箭共搭,速速放箭。
只见蓝弧划破天光,红球四分五裂如天女散花洒了下来。
“好!”
“世子殿下好射艺!”
宫人适时夸赞。
原是白色的花瓣,穿过粼粼斑驳的日光,一点一点自叶尖变粉变红。
袁风言放下弓,弯腰探进油纸伞里躲花瓣,小沛轻轻转过伞柄,替他遮了遮,问:“这是秋海棠?”
“自然不是。”袁风言抬手,自花雨中接住一朵格外小的花,递了过来,“这个才是。”
小沛看了看秋海棠,又看落了一地的芙蓉花,区别明显得很,顿时只想拉下兔子耳朵,懊恼一番。
认错了……
真丢人!
发髻被人微微触碰,只是动作轻柔。
小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勉强按耐住性子,任由他动,只是对方的动作有些不熟练,实在磨叽,小沛没忍住问:“你在干什么?”
“你今日打扮得素,戴朵花正合适。”袁风言轻声道,退开一步,站远了些看她,忽道:“你戴着秋海棠好看。”
小沛眨了眨眼睛,笑了。
哪个女子不喜欢别人夸赞容貌?
袁风言望着小沛的眉眼中泛起笑意,愣了一下,忽而有些愧疚。
虽是称赞,可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在透过她看一个人。
他抿了抿唇,又回眸看了一眼,自复杂的情绪里微微喘了气,也跟着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又敛去了。
*
楼台之上,白帘掀起,露出一双苍老的长着暗斑的手。
“德忠,去帮朕看看,子都手中拿着什么?”元旭帝说完,咳嗽了声,执拗地掀着帘子,越过两个儿子,看着那个被宫人围在其中的少年人。
帝王的眼睛不舍得眨一下,只是借着高台,在这万人之上,寂寂寥寥的孤家寡人之地,透过少年人的模样悠悠做梦。
元旭帝瞳孔涣散,挪动了一下嘴唇,呼气似的吐出一道叹息:“真像……”
这时候脚步声重新响起,高德忠隔着一席白帘,禀报道:“陛下,世子殿下手中拿的,是一株秋海棠。”
白帘脱力,洒了下去。
高德忠的心里七上八下,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心里喧然打起了锣鼓。
元旭帝抿了一口茶水,压下嗓中咳嗽,问道:“你可记得宫中哪位后妃喜爱此花?”
高德忠:“奴才记得从前并未有哪位后妃院子里种过此花,”他略一踟蹰,继续道:“倒是端王妃的旧物中,有几样秋海棠模样的首饰。”
元旭帝淡淡一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高德忠:“奴不敢。”
元旭帝:“二十年前,朕曾在一本难寻的古籍中看到过一句关于秋海棠的话。相思泛滥,相思入骨,总似朝夕相伴。”
“年少时,朕与兄长巡狩,曾见他给一位小姐寄书信,信笺里夹着一枝秋海棠。”
“后来……”
“那位小姐成了端王妃。”
高德忠听至此处,已是潸然泪下,顾不上唐突冒犯:“陛下,往事已过了二十年啊!何必兜兜转转,将您困于其中。”
“朕昨夜梦到了兄长,他说不怪我……”
元旭帝欲开口,却被猝然涌上的咳嗽给打断了。
便似他起伏不定的心,许久才平,又是叹了一声,继续道:“他说不怪我。”
高德忠听着这话,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悄无声息地叹息。
元旭帝:“可朕……”
“报——!!”
身披盔甲的士兵,一身跑马扬起的黄沙未弹,疾步跑上城楼,跪在元旭帝面前。
高德忠望了一眼那士兵的装束,面色顿时凝重了些,往白帘又近了几步:“陛下,是瑶关的守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