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信,按日期摞在一起,最新的一封是庆康一十六年——
三年前,或者是三年后,她十九岁那一年。
晋明琢打开正打算略看了两眼,却在看见的那一霎那如追深渊。
信是一来一回,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是裴朗宜的,下面的则规整磅礴,是岑慎玉的。
信上裴朗宜提到她的状态已经很差劲了,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他质问岑慎玉,真的忍心这么利用她的感情吗?那是一直仰慕他的姑娘。
岑慎玉的字如其人,却写尽了无情。他写自己早就没有心了,通篇否认利用,仿佛梦魇到了一般,说着她是自愿为他做那些的,又说自己在抱她时,她高兴哭了。
最后却对裴朗宜说,不是有你在照顾她么。
晋明琢看着这些,攥着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滴晶莹的液体落了下来,她一抬头,有泪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哭。
她有点不可思议地用手背碰了碰眼眶,哭什么呢?
这里头信息量很大,处处透着绝望与决裂,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可她明明还没搞清楚,怎么会哭呢?
是身体原本的记忆么?
晋明琢窥探到真相的一角,强烈的求知欲驱使她顾不得再去翻其他的东西,而是蹲在地上,将这些信件看了个全。
他们一直在吵架——
裴朗宜从最开始的带着经年情谊的劝说,到后来把她扯进去之后,言辞越来越激烈的质问,到最后近乎决裂的诘问。
岑慎玉却是自始至终的漠然,像一个冷冰冰的逐渐走向偏执之路的人一般,处处透露着不择手段。
与她认识的那个岑慎玉天差地别。
晋明琢通过这些信件,大体拼凑出了事情的面貌。
岑伯父为人清廉,却在治水时遭人暗害,致使水泄千里,被原本爱戴他的百姓活活踏死。
岑慎玉求告无门,走火入魔,为了报复所有加害过他父亲的人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利用她对他的感情,以谋取她父亲的助力。
利用她、利用裴朗宜,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
而他做的一系列事首先被裴朗宜发现,裴朗宜警告无果,将怀疑告诉她。
可她却是个极其赤诚的人,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会变成这个模样,一直试图帮她,将他引回正道。
而岑慎玉继续利用她这副心意,对她假意浓情蜜意,露出脆弱的一面,以求她以及她父母的助力。
晋父晋母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发话了,焉能不帮。
就连裴朗宜这样一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也总在放过他。
而她并非没意识到岑慎玉的利用,心中的郁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积攒的。
后来她决心与岑慎玉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时,症状已经算得上严重。
目睹了这一切的裴朗宜,终于不再口是心非,一边警告岑慎玉不要再靠近她,一边照顾着几乎枯萎的她。
晋明琢看到这些时,瘫坐在地上,几乎泣不成声。
裴朗宜匆匆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场景。
书房像是遭了贼似的,书架上,书桌上,一团乱,中间的地上堆着一大摞的各类信件本子,中间瘫坐着止不住颤抖的晋明琢。
裴朗宜心疼地紧,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
晋明琢见他终于回来了,红着眼睛抬头看他。
眼眶的泪将落不落的,眼睫被打湿,看的裴朗宜一阵揪心。
他愧疚地抬手,指节触及她的面颊,又恍然地收了回来。
晋明琢瞧着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心中肿胀不堪,挤地泪珠从眼中掉下来,正砸在裴朗宜的手指上。
裴朗宜如同被灼到了一般地颤了一下,重新伸手,很轻很轻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他声音有些哑,扶她起来,绣着暗纹的袖口垂在地上:“书房寒凉,别坐地上。”
晋明琢摇摇头,推拒了两下,等裴朗宜松了手,袖口却被一双白嫩的手拉住。
裴朗宜重新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些疑问与关怀。
“你坐下......”晋明琢犹豫了一下,唤他:“阿宜。”
她二十二岁时,是这么唤他的,晋明琢心想。
裴朗宜蓦地一顿,眼中多了些不可思议,又逐渐转为心疼,他应着“哎”,一撩袍子,席地坐到她面前。
晋明琢将落在地上的盒子端起来,慢慢地放到了裴朗宜腿上。
裴朗宜垂眸注视着这个熟悉的,被他搁在角落,几年不曾碰过盒子,沉默片刻,在地上那堆信件簿子之间翻了翻,找出他曾记录她身体状况的簿子。
一向话多的人此时罕见的沉默。
他复又起身,到书架上拿出了另一个盒子,里头满满当当,装的是他与他父亲的书信往来。
两样一并交到了晋明琢手里,裴朗宜陪她坐下。
随着她翻动纸页的声音,几乎是剖心般的,缓缓讲起了那些雨水遮天蔽日的晦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