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温润的岑慎玉太过理想的儒家道义,讲爱民如子的岑布政史被人架空,修坝时,底下的人将材料以次充好致使大坝溃决,被前一天赞扬的百姓活活踏死,死不瞑目。
而那天,正是岑慎玉高中状元衣锦还乡的日子。
晋明琢猛地一颤,眼中是万般的悲痛。
裴朗宜不忍地哑声接着讲下去,讲岑慎玉刚经历父亲去世的切肤之痛,又受到父亲的连累,堂堂一个状元愣是比别人晚了一个月才被授官,授的官连同进士都不如,还是因为她父亲的求情。
“而你钦慕他,心疼他,为他向岳父岳母求了不少的情。”
裴朗宜这时候并未因为她的钦慕的人不是他而有任何反应,而是不忍地看向她,为着接下来的话。
“他被打压是意料之中的事,为父申冤求告无门后,整个人就变了。”裴朗宜观察着晋明琢的反应。
“开始利用所有人的善意往上爬,”裴朗宜声音仿佛是从几年之前的回忆中传来,像是在叹息,“我的、你父亲的、还有你的。”
晋明琢愣愣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裴朗宜似是觉得气氛有点太低沉,不忘逗一逗人,用指节轻轻刮了一下晋明琢的脸,无力地笑了一下。
晋明琢的眼神动了动,求助般地想叫他接着说。
“我不知道慎玉在这之前喜不喜欢你,他还曾撮合过你我。”
裴朗宜像是在沉痛的回忆中扯出一丝追忆往昔的美好,接着又是沉痛:“在那之后,他是个感情上的骗子,骗得你痛不欲生。”
“我放过了他很多次,他却像是知道注定的结局一般地,不惜飞蛾扑火也要走向那里。”
裴朗宜撤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在那种不择手段,几近疯魔的状态下,露出马脚是必然的。
——而最后一次求情,是岳父力保,外派去了晋原。
晋明琢听裴朗宜说。
“然后,”她听见自己用有些发涩的嗓子接了下去:“他设计杀了所有跟他父亲的死有关的官员的九族,做出水淹晋原的疯狂举止。”
“是我......害了他,害了父亲,也害了晋原的百姓。”
晋明琢身体发冷,喃喃地开口,一眨都不眨眼,眼泪接连往下坠。
“不怪你,你那时候已经不信他了。”裴朗宜几乎算得上慌乱地替她擦眼泪,平时吊儿郎当的人这会儿几乎有些无措,却擦不尽脸上的泪。
“岳父也说了,那是最后一次。”裴朗宜摇头,他擦眼泪的手停了下来,垂下去,攥了攥拳头,半晌,又松开,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说:“是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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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明琢睁眼时,正窝在裴朗宜怀里。
她微微推了推他,从他怀里撤出来,正想语气不善地反问为什么抱上了十六岁的她,身体的感知回笼,却觉得身上疲乏酸涩,心也一抽一抽地疼,像是刚刚经历过彻骨的伤情。
晋明琢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果然摸到了湿漉漉的眼睫。
她脸上一时的茫然没逃过裴朗宜的眼睛,更何况她看起来神情镇定,完全不似方才的伤心。
他深吸一口气,变回了王爷模样的裴朗宜,看着他的王妃,眼神认真,确认般地问:“明琢?”
“是我。”晋明琢点头,声音还有点刚哭过的涩哑。
裴朗宜眼睑合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下来。
晋明琢见两人都坐在地上,身旁堆着些信件簿子,整个书房乱七八糟,心下有个不好的猜测。
她隐隐皱起眉头,裴朗宜在这时睁开眼睛,见状,伸手触上她的眉心,带着叫人心安的体温,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头。
“你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晋明琢对上裴朗宜的视线,见他眼中藏着隐隐的疲倦,没问缘由,叹了一口气接受了。
“我折腾你了?”
她手附上裴朗宜大上许多的手的手背,问他。
裴朗宜摇摇头,反手轻握晋明琢的手,将她的手包在手心,拉到跟前来,一向自傲的人少有的自责,“我不该留下这些。”
那里面有岑慎玉的绝笔。
晋明琢没有说话,余光见到打开的盒子里,竟然有许多她年少时用过的物件,都被他妥善地保存着,一时想起来回来之前的那幅画来。
想起这个,本就心情沉重的晋明琢多了一丝心酸。
她问道:“十六岁时那副池边我的画像,是你画的吗?”
“嗯?”裴朗宜抬眼,想了想她说的是什么,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不过裴朗宜的记忆还不错,尤其是关于晋明琢的,他虽不明所以,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
晋明琢接着身体未散尽的酸涩感,鼻头一酸,泪珠“咕噜”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裴朗宜慌了一下,摸不着头脑,本能地替她擦眼泪,“怎么了?”
晋明琢却抽噎着撩开他的手,“你平日不是挺能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