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大树下摆了两张藤条编的靠椅,柳凤眯着眼靠在上头,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
她的身侧坐着薛誉,正用巾帕一点点将湿漉漉的发丝绞干。
耳边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鸟鸣虫叫声,柳凤微微转眼,便能看见薛誉认真的模样。
心底的暖意和爱意一点点蔓延,犹如一颗种子埋在土里扎下根,当被滋养时,便会不受控制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它的根须,长出叶子,开出绚烂的花。
二人一时之间无话,安静到能听见巾帕与发丝摩擦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渐渐粗重。
薛誉的喉结上下滚动,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暗哑,“今儿府上怎如此安静?”
柳凤懒洋洋看着他,“你不知道吗?魏夫人回娘家了。自打魏夫人跟着魏知州去了璞县,好久没回过娘家了。正巧这段时日魏知州不在府上,魏夫人娘家又离昌州不远,便带着两名下人回去看看。”
“怪不得,我倒是不知。”
“嗯。”
说罢,柳凤便半阖上眼,有些困意,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那是个很久都没有梦见的场景了。
身后有人在追杀她,她一面回头望去,一面拼劲全力往前跑,直到发现再无退路。
脚下便是万丈深渊,梦中的柳凤喘着气朝追逐的那人说道:“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害我?”
那人笑声阴鸷,说道:“你让主子不痛快了。”
“你是他的人?他做了如此多的肮脏龌龊之事,难道不该下地狱吗?凭什么他能好好活着,我们却要死?!”
“你本可以不死。放着好好的富贵家娘子不做,为了个卑贱的下人赔上自己的命,这都是你自找的!”
“啧啧,可惜了,这张脸。”那人边说边朝柳凤靠近。
“我若是死了,我爹必不会放过你!你想清楚。”
“真他妈多废话!”说着,那人推了柳凤一把。
二人扭打在一起,可柳凤哪里是那个男人的对手,很快,脚下一空。
柳凤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叫声,“柳凤?柳凤!”
柳凤猛地睁开眼,心跳得很快,额间的冷汗被风一吹,有些凉意。
她有些恍惚,几息后,才镇静下来。
身侧坐着薛誉,没有人追杀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
薛誉手中绞发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有些担心柳凤,“怎么了?我方才见你睡着了,可眉头越簇越紧,额间还有细密汗珠冒出,是胃还不舒服吗?”
柳凤虚弱地笑了笑,“无事,只是做梦了。”
“是那个梦吗?”
柳凤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完全一样。”
兴许是原身死前的记忆涌出,又或者只是个毫无由来的噩梦。
那人说的主子究竟是谁?
肮脏龌龊之事又是什么事?
为了个卑贱的下人赔上自己的命?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凤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薛誉宽大的手顺着柳凤的发顶往下顺,“你若是想尽快查清自己的身世,我们便也去一趟临州府,脚程快些能赶上魏知州,有他在,总能找到些线索。”
柳凤愣了愣,“算了。你回临州府有危险,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为了自己将你置身于险境。”
“你知道吗?梦里有人将我逼至悬崖,那人说,我是富贵家娘子。若我真是临州府哪个高门大户中的小娘子,为何过了这么久,却从未听说临州府谁家小娘子失踪的,也未见有人来找过我?”
“兴许是因为我们不在临州府,不知晓罢了。”
“我不信。若真是富贵人家,打点一番在整个宸国张贴寻人告示,不是难事。”
“更何况,百姓在茶余饭后最喜聊些近来的轶事,更何况是临州府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总会有些动静传到我们耳中。”
薛誉沉默了片刻,“凡事没有绝对。你的爹娘,一定在苦苦寻你。”
柳凤笑笑,“你不用安慰我。也许,对他们来说,我本就是一个不重要的人。死了也好,活着也罢,无所谓。”
一股巨大的孤寂感袭来,柳凤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让自己无名无姓糊涂地活着。
就连柳凤这个名字,也不过是随便从挂身的香囊上取来的。
“柳凤。”薛誉轻声唤着她,看着她故作轻松笑着,可脸上落寞的表情却愈甚。
“嗯?唉,我没事,别这样看着我。不就是没人在意没人疼吗?孑然一身挺好的,省得有什么牵绊。”
若能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在此处孤家寡人没有牵绊,才好。
可……
柳凤抬眼看了看薛誉,自己的心早就被人闯开了一道口子,割舍不下。
薛誉缓缓开口,“我在意你,我心疼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脑子里“嗡”地一声,柳凤的心理防线一瞬间破溃。
什么故作轻松,什么无所谓,都是假的。
她想要有疼爱自己的爹娘,想要有人记挂。
不管是原身,还是当下的自己。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流下,止也止不住。
薛誉一时间慌了手脚,“怎么哭了呢?可是我说错话了?”
“谢谢你,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薛誉捧着柳凤的脸颊,用指腹轻轻将脸上的泪痕擦去。
他细细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面容,鼻尖微红,眼眶湿润,双唇微微开合,呼出一股芬芳。
薛誉鬼迷了心窍一般,缓缓俯下身。
蜻蜓点水,落在了还带着水雾的双眼上。
缓缓下移,落在挺翘又嫣红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