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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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身世家大族,人言他天资卓绝,文武皆修。
不过二十余载的人生里,边关覆天蔽日的茫茫风沙,京城锦绣辉煌的繁华,浴血鏖战沧桑腥苦,万人之上风光无限,胜败跌宕,他也尽皆体会过了。
接下来,他便该循着最规矩,最合宜的一条道路继续走下去,这条路光芒万丈,终点注定是位极人臣,立业已成,至于成家,
他应当会有一位贤德淑良、高门出身的妻,有和睦安定的后宅,子嗣繁茂,家族兴盛。
这是所有人都期盼他走的路。
他也如此默认。
风峡关平定后,不记得是哪一回,军将们出城游猎,旷原高风,策马纵横,休憩停顿间,手下一个从来老成严肃的副将,突然红着脸来找他,要脱离队伍。
他骑在马上,向副将面红耳赤偷瞥的方向看去,女人红服英飒,牵着缰绳,眼睛朝他们这边望,黏在副将身上。
移眼回来,副将挠挠头:“侯爷,我,末将要成亲了。”
他又朝那女人看去。
北地的女子个高挺拔,淡棕肤色,直鼻白齿,笑起来带着一股热暖的英气,但,梳着妇人发髻。
副将看出他心中所疑,忙解释:“她先夫两年前便去了,她现在是待嫁之身,我们已经交换过庚帖了,她家中没什么产业,等末将筹备好聘礼,选好新宅,就迎她入门。”
他无心管他人嫁娶之时,只是有惑。
“你尚未娶亲,按你如今品级,足配地方大员千金,前途大好,你为何不喜官家之女,非要……?”眉间轻蹙。
副将的脸更红了,最后只能喏喏:“这……男女之事,与那些,无关啊。”
“为何无关?”他愈发不解。
祖父与祖母,父亲与母亲,都是这样成的姻缘。
之后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副将愣了愣,随后大笑道:“侯爷是还没遇着喜欢的姑娘吧,等您遇见了就知道了,无关,真的无关!”
他不明所以。
看着副将笑着朝未来妻子跑过去,收了神色,继续领队策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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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的深秋寒凉,却没有北境那样萧瑟,那一天下朝时,正午的日光格外的和煦。
红叶纷飞的霜风里,女娘身形纤弱,慢慢撩开车帘,扶着老妇人的手下了车。
抬首,姝色繁秾,神色却是淡淡,眼睛深处的事物,瞧不清,看不明。
像池湖中缓绽的水莲,幽然间,摄人心魂。
当时,他应该只是在想,去岁太后赏下来的那套点翠头面,与她很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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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观的梅林里,他第一次发现,她其实是个并不安分乖巧的小女子。
偷听了他与梅雁伊的谈话又逃跑,自个摔倒了又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
她那时的笑容明艳漂亮,与在润安堂里拜见长辈时的恬静微笑全然不同。
活泼的,眼神里有灵动的狡黠,似乎,还有一点点小得意。
得意些什么,他不知道。
或许是他看茬了。
兄长说,她最是懂事听话。
兄长错了,她是个会讨价还价,得寸进尺的精明鬼。
一枝梅花,就想把他打发了。
……不过罢了,他想。
她都伤着了手心和脚踝,也算受了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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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像水莲,一层又一层,让人无法探究她的蕊心究竟如何。
不经意间,又发现她新的一面。
放鹤轩的卧房没有点灯,即使是白日,也颇为昏暗。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心疾发作后的模样。
痛苦,挣扎,梦魇,仿佛灵魂都在嘶喊。
她隐瞒着什么,但他不想去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