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泪,她抬头看向屋檐外悬挂的暖阳,黑白分明的眼眸放空,唇角有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呼吸十分缓慢,像是在努力适应什么。
关嬷嬷抿紧唇,没有说话,候在一旁。
她是见过她们姑娘这个样子的。
当年,东家和夫人出殡的那天,里应外合要瓜分玉氏家业的那些畜生大闹灵堂,甚至把牌位贡桌都给砸了。
玉怜脂经历了那场混乱,从灵堂出来后,就是这副表情。
——她的杀心已经到了最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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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晷偏转,未时过后,侯府的热闹开始渐渐息下来。
夜色蒙空之时,飞红园里残留的狼藉也收拾干净,府里各院点起了灯,一切都和往常别无二致,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白日花团锦簇的繁华作比,今晚显得格外寂静。
福明踏进飞红园管事小院时,负责值守园子的下人们已经都候着了。
见他过来,领头的连忙上前。
福明斜过去一眼,领头的心领神会,立刻开始说要事。
“……福管事放心,太夫人身边的人几次过来探听,我们都瞒过去了,”领头的小心翼翼,
“都是对过说词的,出不了差错。”
“那就好,”福明淡淡点头,沉声,
“你们要记住,太夫人操持侯府许多年,如今老祖宗多病,不宜劳心劳力,这侯府里,自然不能事事都让她老人家费心。”
说完,面前仆婢们俱是立刻垂首应下。
从那日侯爷惩治润安堂中人开始,这府里,就已经隐约变了风向了。
从前侯爷驻守北境,不在京中,好容易回来了,但这两年,侯爷也甚少管府内其他事,毕竟军务已经足够繁忙了。
是以后宅内依旧由太夫人牢牢把控。
但现如今,府里下人们都警醒了。
太夫人再强硬,也硬不过侯府真正的家主。
更何况……说句不恭敬的,太夫人已过花甲,可侯爷却是正当盛年。
背靠大树好乘凉,谁会放着郁葱繁茂的常青树不靠,去靠随时有可能断掉、摇摆不定甚至带刺带毒的藤条呢。
福明满意地点头,又多叮嘱了几句,转身出了小院。
…
寝房内昏暗,外头有隐约鸟鸣。
玉怜脂望着帐顶出神,半晌,将腰间结实沉重的蜜色长臂费力移开,坐起身。
掀开床幔下榻,随手扯了男人的绸袍披在身上,他的衣裳给她穿,尾部都拖在铺地软毯上。
她拿起桌上唯一一盏留着守夜的油灯,走到房里陈设的多宝阁前。
多宝阁用的黄梨木打造,雕刻精美繁复,描金涂漆,有一股奇异的木香。
她举着灯,灯光幽幽,一路照到最右侧,和她锁骨处齐平的那一格,格子里是一个刻着异族文字的镂金盒。
盒盖是开着的,半搭在盒身上,很多私藏的珍品都会这样摆设。
灯光靠近,照清盒中之物。
厚绒上,一把极尽奢华刻造、约莫小臂长的刀静静躺着,刀鞘刀把上都镶满宝石。
玉怜脂抬起手向前,指尖碰到那股冰凉时,一只大掌从身后黑暗伸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却只是被惊了一瞬,随后回头看身后跟来的人。
谢砚深面上不见疲意,玉怜脂搬开他手时就醒了,他一向梦中都警觉。
左臂从身后搂紧她的腰,将她整个圈在怀里。
“睡不着么?”他低下头,轻吻她的侧颊。
抬眸看向她一直眼巴巴望着的那把刀,道:“怎么突然想看这东西。”
玉怜脂轻轻回答:“就是……觉得它很漂亮。”
“是哪来的?”
“宫里赐下来的,塔碌国的贡品。”他说。
她把油灯放在一旁格子上,手继续伸向那刀,而后一手握住刀把,一手握住刀鞘。
谢砚深沉默看着。
玉怜脂手一用力,一股能刺破夜晚黑暗的寒芒从那一丁点缝隙中漏出来。
她瞬间兴奋起来,又拉出来一截,利光越来越盛。
拉出一半时,谢砚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她双手。
“铿”的一声,刀被推回鞘中。
“怎么了?”她很不高兴,回头瞪他。
谢砚深把她的手从那把刀上掰开,握着强行拉回来。
沉声:“此刀是塔碌国工匠大成之作,过于锋利,比寻常刀器锐利数倍不止,即便是把玩,也很容易被伤到。”
玉怜脂喏喏反驳:“我可以拿来防身……”
谢砚深皱着眉,捉住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你不擅武,身子太弱,腕力较常人还要虚浮许多,若是遇险,拿着此刀,反而极易被人夺去,届时更加危险。”
他说他的,玉怜脂的眼神却一点没离开那把刀。
等他说完,她一转身,抱紧他窄腰,埋进他怀里:“可我就是想要——”
谢砚深低下头,她细滑发丝蹭着他胸膛,带着酥麻痒意,让人心软。
还想开口再劝,她突然抬起头,泪汪汪地看他。
“你这些日一直欺负我,要给我赔礼,”她理直气壮,声音却是柔软的,
“我就要这个,我摆在屋子里看还不行么,你给不给?”
听见她第一句话时,男人的眉心霎时压紧。
“好砚郎,给我,给我好不好——”她凑近他,踮脚亲他的唇。
然而他的神色还是残存几分纠结犹豫。
利诱不成自然还有威逼——
“你要是不给我,我,我现在就走,你抱着这刀自个儿睡吧,睡一辈子好了!”
她气呼呼地丢下这句,一下松开他,转头就要向放外衫的屏风处走。
“好了。”他黑着脸拉回她,“胡说什么。”
她是个有脾气的,气性还不小,先前那么多事,她真有可能气还没消。
好不容易哄得她和好,没必要为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惹她不高兴。
对峙半晌,他终于还是妥协——
“刀拿回去之后,平日只用来赏看便罢了。”
她脸上笑容复又出现,一下投进他的怀抱,而后在他怀里侧着看那柄刀。
“这刀,真的很锋利吗?”她的声音放到最轻。
“嗯,削铁无声。”
“这样啊,”她幽幽轻叹,“那要是割在人身上,一定很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