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段素灵和其余六个掌柜立刻从怀中拿出一叠厚纸,每人一叠,交到玉怜脂手上。
段素灵:“这些是两年来各个行当内我们收集到的所有与柳启彦本家、岳家有关的消息,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些当年丹阳案被劫走的宝物。”
“有的被当卖到各个州县,还有不少是整件被拆分零散、制成新物后再售卖,后头这种手段更隐秘,赃物处理得更加干净,必须细细查验才能确定。”
玉怜脂翻看着手上的东西,淡淡道:“找出东西卖了之后钱流去了哪里吗?”
官匪勾结必有因头,金陵劫杀案明显为了财,可是柳启彦到底是什么地方缺财呢?
柳启彦当年是金陵城的父母官,金陵城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庶,地方官员可谓钱囊鼓溢。
且柳启彦之父柳明觉乃前任礼部尚书,京中二品大员,岳父吴令锋曾是一方封疆大吏,官至两江总督,这样乘坚策肥、钟鸣鼎食的世家,怎么会缺钱?
即使缺,只要稍稍表露几句,下面人自然心领神会,巴巴地供上来。
缺钱到去勾结大匪劫财,看起来不仅要得极多,更要得急迫。
十八家大商队,一次劫杀,夺去的钱财何止百万两,还不算上那一车车的珍宝古玩。
柳启彦劫财是给自己用呢,还是……给别人用?
段素灵沉着脸,摇头:“我们已经追查了两年,只有第一年初有两三次捉到些苗头,但很快就没了,那些人十分警惕,为了不被发现,我们只能罢手。”
“不过,”她接着说,“这些年京中储君之争一直没有断绝,柳府和吴府没见过有什么动静,像是不参与党争,但柳启彦今年年初复官之事绝非偶然,姑娘,我有八成把握,柳启彦一定投靠了某一边。”
说到“党争”的时候,段素灵的声音压到最低。
玉怜脂手中一紧,眯起眼:“党,争?”
大昀朝如今的君主平武帝已年近五十,极重仁孝,性情温和,但在某些方面十分优柔寡断。
平武帝膝下数子,可堪匹配储君之位的有两位。
一位是承王,乃是发妻任皇后所出,从他的封号就可以看出帝后对这个嫡子的看重;而另一个是平武帝宠妃秦贵妃所生的皇长子睿王。
若是按礼法,自然应立皇嫡子为太子,且承王颇有才干,是贤君之相,储君之位无需争议。
但坏就坏在,睿王的生母秦贵妃不仅深得圣恩,还是平武帝的亲表妹,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而太后自然是鼎力支持有秦家血脉的睿王继承大统。
平武帝对生母秦太后可谓孝顺至极,对秦贵妃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也是极为宠爱。
有秦太后和圣宠撑腰,秦贵妃和睿王当然毫不客气,剑指东宫。
承王与睿王争斗多年,在朝中俱是树大根深。
现在平武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朝中党争隐有沸腾之势,若是柳启彦的确搅入了党争,当初也是为了承王或睿王办事,那么金陵劫杀案想要查清真相,就是难于登天了。
即便是查清楚了,难道,玉氏一介商贾,能与当朝权势正盛的亲王对抗吗?
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
玉怜脂的面色不变,但眼神已经沉如幽潭。
房中的气氛霎时凝固。
“……那当时替柳启彦下手的那伙人,有找到踪迹么?”过了好半晌,玉怜脂才又开口。
段素灵:“找到了两个,但他们像是提前知道消息,逃得很快,已经进入卢州地界了,我们的人还在追。”
玉怜脂:“从这月起,每月十五把收集到的消息递到观中,我会让人与你们交代对接的事宜。”
说着,她站起身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初,笑吟吟地望着房中众人。
“你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不许逾权,更不能私下与其余人见面,一切等我指令即可。辛苦大家了。”
“是——”
*
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殿外的两个大房管事已经等得有些心慌了,见少女施施然出来,忙迎了上去。
“可算等着姑娘了,姑娘,西边厢房已经备好了,姑娘请去用个膳,休息片刻吧。”
玉怜脂笑着应道:“好啊。”
玉怜脂没什么胃口,但因为要服药,不能空着腹,多少还是吃了些。
用过药后,关嬷嬷本想服侍她小憩片刻,但玉怜脂一丝困意也没有,思来想去,便打算出去走走。
云山风景极佳,山上有一大片梅林,正到了要盛开的时节。
林子实在是大,逛了许久后,玉怜脂就带着关嬷嬷走向林中的亭子里坐着歇息了。
这样的石亭林中设了好几个,专供休息,忽而山上冷风骤起,卷着花叶吹袭而来,玉怜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关嬷嬷无比眼尖,一下就捕捉到了:“姑娘诶!早说让您再多加件披风的!”
少女委屈巴巴地看向她:“……刚来的时候没那么冷呀……”
她身上的衣服不薄,披着的帔巾内里是一层薄貂绒,刚来的时候日头也正盛,她着实没觉着多冷。
老妇人急得团团转,压根不听:
“姑娘且在这坐着,我回去拿披风和手炉来,再拿些您爱吃的点心,您别乱跑,乖乖在这等着,啊。”
说罢,转身离去。
玉怜脂眨了眨眼,搂着织锦帔巾静坐着。
这片梅林在道观贵客厢房的后头,寻常人进不来,林子外围也有各家家仆看着,所以关嬷嬷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
她的厢房离这小石亭有些脚程,一时半会关嬷嬷是回不来了,玉怜脂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走出了石亭。
脑中思绪缠乱,她走在林子里,放空心神,每走二三十步就折一枝梅花,没多久,怀里就捧了一束。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小石亭很远了。
玉怜脂深吸一口气,抱着梅花,抬步转身朝回走。
“阿深……!你真的一丝情谊都不肯舍予我么?”
女子泣泪之声从右侧传来。
紧接着,是一道冷沉的男声——
“钟大小姐自重。”
玉怜脂的脚步顿住了,缓缓转头望向那边。
……镇北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