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无措间,被贾瑚提上坐骑,二人见太子纵马扬刀杀过祭台,锐不可挡,一时无计可施,贾瑚只得不停鞭马,左冲右突。
禛钰绰弓,弦响箭到,正射在贾瑚背心处,奈何他护心甲厚,竟未能穿透,让他挣出命来。
贼王逆党见势不妙,连忙护着北静王且战且退,从玄真观后山坡处滑驰入河,水遁而逃。
禛钰不擅泅泳,又未备舟楫,只得朝水流方向连放数十箭,追射不休,直至水中殷红一片。
他回身号令众将士:“莫追穷寇,投降不杀,负隅顽抗者,就地清剿。”
贾宝玉从革车中探出头来,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风卷残云般的平叛之战。
他茫然泪下,被迫接受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洗礼,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颠转飘荡,彷徨无助。
不过半个时辰,战斗就彻底结束了。禛钰又命人打扫战场,收缴战利,誊写奏章。
章明将热得虚脱的宝玉,从革车从提出来,又替他解了甲胄。
禛钰眼角也不扫他一眼,只说:“观中的道士都被锁起来了,包括宁国府的贾敬。他一个在家人装出家行,谋造反事,大概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了。他若是个体面人,这两日就可以坐地升仙了,以免祸及家小,殃及无辜。贾二少若不想为叛贼穿孝,最好明日一早就去国子监,孤没有耐性等你一拖再拖。”
宝玉跪爬在地,涕泪齐流,轻声应了一句:“是。”
太子的话无疑是告诉贾宝玉,他对贾敬谋叛的事网开一面,只要贾敬愿意自裁谢罪,便不会被追责,尚可保荣宁二府平安无虞。
未时三刻,宣隆帝就得到了太子的奏报,北静王联合三国公谋反。
“好个丰神清逸,仁诚谦和的北静王,朕抄了江南巨贪甄家,灭了他的妻族,就是为了给他提个醒。让他安分守己,做一个清白贤王。可他呢?背恩忘义,妄蓄大志,竟鸠聚逆臣贼子,来夺朕的江山。”
宣隆帝怒不可遏,命人将北静王、三国公篡逆之罪,布告天下。
待禛钰详细道明始末,宣隆帝才知道儿子在清虚观主持科仪,不过趁隙去玄真观借调道众诵经,偶遇北静王祭旗誓师的场面。便用五百太子亲卫,绞杀了八百叛军。
太子收缴的粮草、兵刃、甲胄,虽然只有八百之数。宣隆帝也未轻信太子的战报,冷嗤道:“北静王再如何狂妄,也不至于八百甲士就敢造反,只怕还有藏掖。”
禛钰洞悉父皇心中所想,拱手回禀:“古有十三棍僧助唐王,今有八百铠甲打天下,也不足为奇了。何况三位国公都是实权将领,手底下都有部曲劲兵,遍布九州驻军。
儿臣揆度思量,这打头的八百甲士,是冲罗天大醮来的,预备在坛场妖言惑众,大造舆论。王公子弟初捻之香,都显断头之兆,想必也是北静王暗中弄鬼造成的。”
宣隆帝前后思量,确有这种可能。
最初听闻夏守忠报知,祝万岁无疆、皇图永固的头香竟然断了,还猜测是太子有意诅咒自己,意图夺位。
原来是贼王所为,借此煽惑民众。幸而太子见微知著,及时扑灭了一场叛乱。
思及此,宣隆帝老怀大慰,对太子禛钰大加勉励,赏金千两。
禛钰笑纳之,毕竟他要养士五千,开销不小。俘获的五千甲士,三千精锐送去宁远组建重骑兵,一千人拉去东郊修皇陵,五百人充入太子仪仗,余下五百人仍旧放在玄真观里。
告退离宫后,禛钰又换上道士冠服往清虚观,接黛玉回长林园。
晚饭后,禛钰陪黛玉在长林园中散步消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黛玉今日在表哥袇房中歇了午觉,难免好奇他的过往,想问他为何小小年纪就入了道观,为何从来不谈自己的父母亲人?好像他一出现,就只围着自己转似的。
未免冒失,她婉转开口道:“自从我与表哥相识以来,春去秋来已过二年有余,我竟不知表哥岁数几何,生辰何时。”
禛钰笑了笑说:“道不问寿,也不过寿。表妹若想为我庆生,只需每天想我时笑一笑,这样每天都是我的好日子。”
黛玉嗔怪:“呸,谁想你了!”
“我想你了!”禛钰抬手拂过她的耳垂,如蜻蜓点水一般,又抚在自己左胸口,“心总为你跳得狠。”
黛玉耳朵登时发热,目光触到他深邃明亮的瞳孔,身子不由一颤,心怦怦地跟着跳了起来。
无精打采的宝玉早被章明带回观中,待今日清虚观扬幡挂榜后,便随贾府车驾打道回府。
宝玉一身汗湿的衣裳都等不急换,爬跪到父亲面前,道:“儿子从前在家荒疏课业,整日游卧嬉戏,而今翻然悔悟,决心痛改前非,明日就赴国子监求学上进,还请父亲准许。”
贾政起先还以为,宝玉懒怠在清虚观里风吹日晒,磕头跪香,才想逃去国子监躲清闲。又怕他一时冲动改日又悔,不肯习学,再劝也难。就叫他换身衣裳,先去禀告老太太、太太。
贾母、王夫人听了宝玉的奋志奇语,心中喜欢不胜,忙吩咐人去打点行李包袱。
翌日卯正,宝玉不及拜辞贾母、王夫人和黛玉,就坐车往成贤街国子监去了。
天将蒙亮,寂然无声,宝玉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忽闻道旁隐隐有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文殊师利菩萨。对治悉檀,善能医愚。”
宝玉心中罕纳,撩开车帘看时,原来是一个破衲芒鞋、满头癞疮的和尚。忙吩咐茗烟道:“拿一吊钱给他。”
那和尚只敲木鱼,并不拿钱。
见他头上长癞子,宝玉记起宝姐姐金锁的传说,便探头问他:“长老从前可曾赠人金锁,下赐吉谶?”
癞头和尚停下敲木鱼的犍槌,摇头一笑:“和尚持不捉金钱戒,哪有金锁可送人?若有金锁可送,必不是真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