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头和尚点化通灵,跛足道人出关护主
宝玉听了和尚这话,便知金玉良姻,不过薛家人臆造的传奇谈资罢了,只怕冷香丸也是子虚乌构的。
心中暗想:可知宝姐姐捐华务实、淡然面目的背后,也有一颗追名逐利的毒热之心。捏造出这些故事让人流布,用以沽名钓誉。好好一个女孩儿,也入了国贼禄蠹之流,可悲可叹。
“不知长老在何处焚修?”宝玉走下车来,对癞头和尚合十行礼,“我还要去国子监读书,日后举业有成,也好到贵宝刹供斋还愿。”
癞头和尚哈哈大笑,“光阴弹指,流年瞬息,两年后就是大比之期。檀越若想中举,只怕还须苦读二十载,方能名挂金榜。届时老衲茫茫,禅心已悟,早登极乐去了。”
“二十年!”宝玉愕然大惊,急道:“我等不得了,这二三年就得考中,否则……”
否则,林妹妹就是别人的了!
当年敏姑妈舍弃潜邸太子,转嫁林姑父,难道不是因林姑父中了金科探花,前程无量么?
他原想着从今往后,只要我一心一意待林妹妹,再中举得官,凭我们往日的情谊,总与太子有一争之力。
可偏偏,时光不等人……
宝玉悔痛交加,回思过去纵性逛荡,空添岁月的日子,更是愧不能当。
一时又想起林妹妹与自己渐行渐远,只觉心中似刀剜箭刺的疼,他哭着走了两步,哇的一声,嘴里崩出一口血来。
茗烟吓得吱哇乱跳,只把“二爷”叫了几万声。
只见那和尚复又敲起木鱼念经颂咒,似是这纶音佛语起了效验。
颓然萎靡的宝玉,渐渐清醒过来,眼蓄明光,神情坚定,再无从前之怯懦顽劣之态。
他对着癞头和尚纳头便拜,央声道:“还求大师教我。”
和尚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想两年内考上状元,就需要学越王勾践。”
宝玉皱眉道:“师父要我卧薪尝胆?”
“哎,卧薪尝胆不难,难的是先舍掉西施,就问你肯不肯?”癞头和尚眯着眼儿问。
宝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一般,整个人呆住了。
癞头和尚见他执迷不悟,拿起犍槌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痴儿,不舍就不能得呀。”
宝玉伏跪在地下,黯然泪下,而后重重地以头触地,艰难启齿:“我舍。”
罗天大醮第三日,已经报了产育的王熙凤,在贾府生下了一个哥儿。
贾母高兴极了,连忙带着太太姑娘们赶回去,给宝贝重孙子取名叫萌哥儿。
凤姐因生了个哥儿,难免趾高气昂,只把不曾产育过的尤氏当丫鬟支使,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饭。
尤氏端着汤碗,笑骂:“瞧你兴的这样儿,若不看你是贾家功臣的份上,我才不依你呢,还颐指气使起来了。”
凤姐笑道:“哎哟,就劳动您一回罢了,等明儿你也养一个,我还伺候你去。”
尤氏又气又笑,暗恨凤姐嘴里不饶人,她都三十五六了,哪里生得出阿物儿来。
两人正玩笑着,忽见东府几个女人慌慌张张跑来,对尤氏说:“老爷升天了。”
尤氏听了,手里的汤碗啪地一声掉地下了,摔得四分五裂。
待尤氏走后,凤姐倒头睡到枕上,闭了眼,暗骂一句:真晦气,偏死在我儿生日这天。
宣隆帝已经将北静王及三国公谋叛之事公之于众,在清虚观中打醮的王公大臣,哪有不议论的。
贾府的爷们儿收到了贾敬没了的消息,急忙告假回宁国府治丧。
因禛钰有意瞒报,贾敬、贾瑚协从北静王谋反的事,宣隆帝并不知情。
看在贾敬是宁国公功臣之裔的份上,宣隆帝还追赐他五品之职,朝中王公以下准其吊祭。
贾珍见了父亲的遗体,心知他是吞金服砂,烧胀而死。用他一人之死,隐瞒了宁国府附逆北静王之事,挽救了整个贾家。
他不由后怕,以天气炎热不能相待为由,急忙开丧破孝,供奠举哀。
荣国府这边,宝玉去国子监也有月余了,竟没听说他吵着要回来,长辈们都欣慰不已。
唯黛玉只觉得可笑可叹,宝玉任情任性,不与众腐儒合群,又不爱迎官会友,纵是考了状元榜眼,只怕仕途上也艰难。
更何况贾门中虽有深精举业的,到底没一个发迹的,足见陛下有意压制了。
太子恩许宝玉进国子监,也不过是羁縻之策,所谓爵禄高登、紫蟒加身,只怕是他永远也触不到“胡萝卜”了。
众姊妹聚在潇湘馆里,商讨下次诗社的事,宝钗更比别人兴奋,不管说到什么,总会拐七八道弯,转到宝玉科举身上。
大家被宝钗热衷关切的事牵引,不觉放下诗社,议论到宝玉能否举业有成上头去了。
“二哥哥考不考得上倒在其次,”湘云将手搭在黛玉肩上,轻轻摇了摇她,意有所指地说:“就怕他为讨谁人的好,打个花胡哨罢了。”
宝钗摇扇笑道:“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宝兄弟原比别人聪明,只要他三分苦心向学,三分名师施助,再加三分祖荫托庇,为官作宰不在话下。”
黛玉摇了摇头,暗笑宝钗看不穿势利兴衰,笑叹道:“若学文习武是做买卖,货比三家,择优而取,就不会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事了。说到底文举武举,只是个帝王手里的筛子罢了。想要入仕为官,先看皇帝喜不喜用,忌不忌用,其次才是你有没有用,好不好用。”
恰值凤姐出月,尤氏犯了老病,精神不济,过来找她协理治丧,凤姐又想请黛玉分忧管账,二人打潇湘馆窗外走过,偶然听觑了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