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个出身在苍城的小平民,种田的那种。
种田好啊。若是在古国,农民们要天天祭神,怕雨少,又怕雨多,但现在人工降雨轻轻松松。
父亲还很有眼力见,跟天舶司的某行商打好关系,拿了其他星球的种子过来大力培育,收获仙果钱财,就此成了个“小地主”。
那么,作为小地主的女儿,你怎么会是平民呢?
因为老爹属于走-私,和那个行商一起打包进牢子里了。
可怜你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要穿粗布衣了。
母亲每天在屋子里踱步,碎碎念着“仙舟杀我”“妖弓弃我”“药王慈怀”。
这么念了一年后,她身上长起了银杏叶,再然后,她被云骑军架走了。秋后问斩。
你当年只有十几岁。上头的官儿出于人文关怀,进屋瞧了瞧这个小女孩。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这女孩身上竟然也有银杏叶——母亲竟是往女儿饭里掺了东西,传递药王的赐福。
官人们心生怜惜,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预备着给你出棺椁钱。
万幸中的不幸是,正巧有持明族到此一游,闻了此事,便大发慈悲地提议把你带回去,由族里的医师们照顾。
挑明了说,更多的是把你当作实验对象。但确实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你就此离开苍城,跟着持明族去了罗浮。
罗浮比苍城繁饶许多,保留了古香古色的美,又有着与时俱进的科技。你用了大约一个月,才消去满心惊叹,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
持明族的丹士们给你吃好穿好,但除了抽血时的“捞袖子”,和喂药时的“张嘴”,就不再说什么话。
你能感觉到,持明族对人族保有天然的睨视,虽然反过来人族也差不多。
唯一亲近你的,是当时的丹士长。
丹士长不是那种亲和的邻家姐姐,总是拿着医书一遍遍地翻,把失败的药方撕碎,念叨着“为什么不行”“到底怎样才能治好”,吓得旁人都不敢吱声。
所以你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亲近自己。
直到后来,丹士长拿了一碗热腾腾的粥,笑眯眯地哄你吃。
你莫名地想起了以前母亲强灌自己银杏汤,有些踌躇。但丹士长紧紧盯着你,你别无选择,认命似地仰头,咕噜咕噜喝下。
有股奇怪的味道。
是什么呢?
粥见了底,碗底躺着半透明的翅膀碎片。
你想起来了,那是死在庄稼里的蝗虫的味道。
那之后,你度过了十分痛苦的几日,身上忽冷忽热,五脏六腑都要撕裂了。让几台医疗器械吊着命,丹士长在旁边紧张地观察。
等你终于挺过去,眼睛还没全睁开,就被丹士长抱起来,夸奖道:“太棒了,你是唯一转化成功的病人,你简直是我的骄傲!”
“开门,云骑军!”
随着大门被一脚踹开,丹士长也跟你娘一样被架走了。虎头铡伺-候。
你这才知道丹士长亲近你的原因——你年轻,有些许丰饶赐福,是最有希望承受螟蝗力量的实验体,即使那只是个仿物。
你也确实承受住了,可是刚成功,丹士长就被人检举。你落到了一位长老手里。
长老眯着眼盯你半晌,最后传唤进来一个年轻门客,问他:“翎兄,这女孩在罗浮受了无妄之灾,我意欲把她送回苍城安养,你觉得如何?”
“苍城虽安和,但终究不比罗浮。若是她在异地因残党被难,吾等也无力施援。不若先将祸祖仿物尽消,再将此女藏于境内。既能免除外人嚼舌,也能慰藉此女丧亲之痛。”
“‘丧亲之痛’啊……”长老重复了一遍,叹道:“持明和人类终究不同,老夫怕是难以代替她的父母。”
“君操劳诸事,难育小儿。但臣每日闲坐,不过为戏剧撰些底稿,而今终于有幸替君分担忧劳。”长翎道:“臣无妻子,又正好与之同族,若君允许,臣便收其为养女。”
你这才发现,门客耳廓圆润,并没有持明的尖耳。
*
长翎是个相对普通的人。他之所以离开族人,是因为曾经写了疑似贬人褒龙的作品,从而丢了工作,却也因祸得福被长老看中,赏口饭吃。
对待你这个养女,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先是表示友好,尝试着熟络。
你能感觉到他的善意,但先前被亲娘、丹士长磋磨过,此刻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觉有些烦恼地蹙了下眉头。
长翎见了,便不再多说,直接教你读书。和他自己写的戏剧不同,都是些晦涩幽深的正经书。
母亲也曾叫你读这类书,那时你玩性正大,满心不愿。
但如今,你深知自己寄人篱下,没有任性的权力,便逼着自己将书看下去。
到了默写时,或许是太紧张,你竟一时想不起最后半句,笔尖在纸上停顿,凝了个大黑点。
最终,你放弃了,准备迎来批评。无非就是像母亲那样,要么焦虑大骂,要么摔了纸笔。
但长翎只是走到你身旁,用朱笔圈圈点点,最后指着空着的那一栏,说了开头一个字:“似。”
有了提示,你马上想起后半句:“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①”
长翎摸了摸你的脑袋,“很好,除了这一句,你基本都写出来了。”他夸奖道:“你很棒。”
你捏了捏笔,有点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