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站在德国红十字会医院门前,看着眼前的一束百合花和礼盒,神色古怪。
“谁送的……”劳拉见状伸手从花束里抽出那张卡片看了片刻,上头龙飞凤舞的字迹看得她直皱眉头,“噢上帝,弗朗克这个没文化的蠢货,谁生日给人送百合花到医院门口?”
贝拉的脸色更难看了。
负责跑腿的花店伙计更局促了,他当时是这么给那位长官建议的,说现在柏林比较流行给姑娘送郁金香和玫瑰。
但对方言下之意是觉得他太庸俗了,他要送点品位高雅的。
现在伙计明白了,合着这个家伙不是来求爱的,而是来找抽的。
贝拉神情复杂地收下了这束花,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是惊讶还是尴尬更多,但她怀抱着这束花,好像抱着一盆烫人的火。
尽管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了快半年,但一些十分不美好的记忆还是在此刻迅速涌入脑海。
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靠在对方肩膀上痛哭流涕,眼睛肿得非常难看,弗朗克一边用手帕给她擦鼻涕,一边低声下气地给她道歉。
她顶着两个金鱼眼哽咽问他:“你怎么能不喜欢我?”
说话时冒出一个鼻涕泡。
“……”弗朗克尴尬地哄她,“噢当然,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是因为我平胸屁股又不翘吗?”少女贝拉攥着手帕上下比划了一下自己,绝望地发现这是个事实,哭得更难过了,“果然是因为这个……”
弗朗克无辜且震惊:“不是,我……”
至于这场充满误会和一厢情愿的告白是如何草率收场的,贝拉不愿再回忆,初恋只剩下尴尬和羞耻,她简直是羞愤欲死。
一时间心绪复杂,贝拉既恼弗朗克的无心撩拨叫她误解,更悔自己的冲动和轻易的动心。
由于太过尴尬和羞耻,以至于那晚后连续两个月她在大街上偶遇弗朗克都要绕道走。
那头弗朗克在一头雾水地被劳拉和阿德里安混合双打痛骂了一顿之后,在更加悔恨的同时还感到无比委屈。
其实弗朗克本性纯良,但有一个毛病,就是话痨且跳脱,见到有意思的人和事情总喜欢上前逗一逗,并无用心和恶意,熟悉他的人都不会当真。
可这毛病有一点不好,就是容易引人误会。
虽然在阿德里安看来,喜欢招猫逗狗和喜欢沾花惹草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是弗朗克,后者是莱文,但这并不妨碍他无心招惹了不少烂桃花。
用阅人无数的劳拉姐的话来说就是:“前者是犯贱,后者是耍流氓。”
这人生得实在不错,性格也好,三言两语就容易把别人撩拨得不行了,转头却又不管了,怎么不让人恼恨?
被因爱生恨的姑娘当街扇过巴掌、酒水洒过头、裆里塞过仙人掌……相比之下贝拉只是靠在他肩膀上哭,把鼻涕摸在了他军装上而已,弗朗克在感动之余简直是悔恨交加了。
于是逮着一切机会向她示好道歉。
这被戏弄了的可怜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听他都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但此时此刻,他的道歉对于贝拉而言,更像是一种不断提醒她曾经失败的初恋的存在,抛却了最初的悸动之后,只剩下无尽的尴尬。
贝拉在羞愤交加之余,只觉得他越来越烦人。
弗朗克这家伙拒绝过不少姑娘,但贝拉觉得,她一定是哭得最难看的那个。
他不喜欢她。
归根结底,这才是令贝拉最难过,也是最不愿意承认的,或许是因为她对于他来说太过年轻天真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但他确实不喜欢她。
比表白被拒更令人心痛的是,被拒绝后的自己还是不争气地喜欢对方。
想到这里,贝拉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接着,她随手把那束花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连同那个小小的礼盒,转头对目瞪口呆的伙计说道:“谢谢那位长官,心意我领了,不过礼物就算了。”
说罢她昂起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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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穆勒医生和迪特里希上尉的缘故,两人的生活因为朋友圈交集而有了越来越多碰面的机会,弗朗克在她面前晃悠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大大方方是朋友,扭扭捏捏是情人。
可他们什么都不是。
弗朗克才推开酒店餐厅的门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坐下,他正侧头与赫尔曼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英俊而醒目,餐厅里的人都抬头看去。
贝拉立刻站了起来,一些糟糕的记忆浮现,她受不了这样尴尬的场面。
“坐下,贝拉,”劳拉正翻看着酒单,闻声头也不抬道,“冷静点,输人不输阵,尤其是对于拒绝过你的男人。”
贝拉愣了一下,随即依言坐下。
劳拉喝了一口开胃酒道:“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最好的。”
“你今天穿了新裙子,很漂亮,餐厅里很多人都在看你。”
“所以,自信些,”说着,劳拉把酒单推到她面前,点了点,“现在,选一瓶酒吧,是时候让拒绝过你的男人为他的眼拙付出代价了。”
贝拉深吸了一口气。
这晚她哪也没去,坐在位置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个骄傲的公主,而不再是落荒而逃的少女。
弗朗克过来的时候,她正第一次尝试喝伏特加,味道极淡,回味微甘,并没有想象中烈酒的辛辣,容易让人放松了警惕。
劳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在弗朗克看来有威胁的意味,接着她施施然起身道:“我去结账,你们先聊一会儿。”
穆勒医生离开了,餐桌上又只剩下两人。
贝拉用尽最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跳起来跑出去的冲动,她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在桌底下紧紧攥着裙摆,微微侧头,灿然一笑道:“晚上好啊,中尉先生。”
很好,角度完美,姿势完美,笑容完美。
贝拉咬牙切齿地想:“我美死你!”
这头弗朗克被她突如其来的友善吓了一跳,总觉得这姑娘今晚漂亮得出乎意料,但笑得莫名有些瘆人,他摸了摸鼻子,不过她不再躲着他,倒是件好事,这是不是说明她接受了他的道歉?
虽然弗朗克无所谓和一个年轻姑娘是否保持良好的朋友关系,换句话说他其实根本无需在意贝拉的态度,但一方面确实是他让她误会在先,另一方面,弗朗克回想了一下她们的职业,觉得如果自己这次不道歉的话,将来哪一天不幸在战场上阵亡的话,可能说不准是被敌军一炮轰死的还是“不治身亡”而死的。
惹谁都不要惹医生和护士。
“呃……”弗朗克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生日快乐,贝拉,我送给你的礼物收到了么?”
贝拉攥了攥酒杯,皮笑肉不笑道:“收到了。”
“太好了,”弗朗克松了一口气,她收下了,这是个好消息,“那么,你喜欢吗?”
“不喜欢。”
“……”
弗朗克不气馁:“噢,那没关系,你看了我写给你的贺卡了吗?”
喜不喜欢没关系,至少感受到他诚恳道歉的心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