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阿德里安的内心一片茫然,他恍惚地想,我曾经对她的许诺,会不会也是一张空头支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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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爆发2个月后,受到苏军的顽强抵抗和多次反突击,德军的进攻格外艰难以至于长期停滞。
1941年8月21日,为达到合围消灭苏联西南主力军的目的,希特勒要求德军中央集团军群南下支援南方集团军群。
鉴于德国国防军第3装甲师在古德里安的第2装甲集群中的表现优异,被调遣为先头部队与南方集团军群会师,包围基辅附近所有苏军,在基辅东北方向,阻止苏军突围行动。
希特勒将这次战役称为“史上最大的围歼战”。
在这场战役中,苏联70个师只有少数突围,其中,66万余人被歼灭,6万名军官阵亡。
德国国防军第3装甲师的战绩也在此刻到达了顶峰,在大获全胜的同时,这支骄傲的“柏林熊师”也损失惨重。
死得人太多了,到了让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然而战争,其实才刚刚进行了2个月。
阿德里安头一次在前线灰头土脸地完成了简陋的授勋仪式。
最近死的人有点多了,不知道何时身边又换了新面孔,也不知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照这个阵亡速度,搞不好他能在半年内升衔到校级军官。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副官汇报战况和阵亡人数,自从巴巴罗萨计划的“基辅行动”实施以来,他已经对于文件上那些血淋淋触目惊心的数字感到逐渐麻木了。
在战争的间隙里,他有了难得的喘气时间。
阿德里安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单手操作比较艰难,他试了几次都没能点上火。
说来惊险,一周前,他刚从坦克指挥车上下来,但人还没走出去多远,他身后的坦克往前驶出去一段距离突然爆炸,直接被苏联人埋着的地雷炸成了碎片。
幸运的是,他还活着,只不过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落地时重重撞击手臂骨折了,而他可怜的下属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一车人当场被炸成了灰。
阿德里安刚从团级急救站走出来,猛然听见一阵骚动从不远处传来,他看见一辆军用卡车搭载着一车人从后方匆匆而至。
他们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仿佛与这个残肢横飞、鲜血淋漓的战场格格不入,看起来比这群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的官兵相去甚远。
可这白衣很快也将染血。
看来前线的医疗兵人手已经不够了,这是把后备医疗军都调上来了。
“贝拉,快些,带一队护士过来!”
……阿德里安猛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回头。
他迎着日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里是战场第一线,此时尚未再次发起进攻,但没有人知道,对面的炮火会在何时落在他们的阵地里。
劳拉和医疗兵抬着一个血肉模糊仍在惨叫不止的人冲进急救站,正巧与他匆匆擦肩而过。
营帐被掀起又合上。
军人的战争暂时停歇了,但属于医生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煎熬和苦楚,阿德里安忽然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折磨中,生出一丝希冀来。
日落西沉。
一直到制定完明天的作战行动后,阿德里安和团长以及几个作战参谋才腰酸背痛地从野地里爬起来,这画面有些匪夷所思。
是的,在这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作战前线,根本没有什么舒适的军部指挥处,只有一辆装甲指挥车,几位指挥官通常往野地里排排挨着一坐,把地图往膝盖上一摊,就开始挥斥方遒、滔滔不绝。
阿德里安站起来,先是把沾在裤子和衣服上的野草摘干净,接着把扎进他靴子里的狗尾巴草拔了出来,然后默默地把第6装甲团团长头上的那一点绿给摘掉。
这头劳拉刚从急救站走出来,于是这对分别了两个月的情侣,首次于战地中相逢。
地点是苏联基辅东北区不知名野地,背景是荒草肆意疯长,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焦土的气息,一轮日落,赤红如血,残阳余晖落在坦克和装甲车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属光泽。
男人缓缓朝她走来,风也从四面八方来,掀起他的衣角,噪杂的声音在一瞬间寂灭,两人即将相逢在日落的地平线上。
黄昏逢魔时刻遇见你。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场合不对,劳拉简直想大骂一声,“噢,该死的浪漫!”
可惜劳拉做了一天的手术,此刻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没了,而对方披着一件军装外套,左肩怪异地凸起,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阿德里安缓缓走到她面前,站定。
劳拉的视线从他用绷带挂在脖子上的左臂,下移到他的下半身……不,是腿。
“咳咳,”阿德里安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解释说道,“坐、坐久了,腿麻。”
劳拉看见男人英俊的脸上冒出了胡茬,久经暴晒和风霜,他的嘴唇皲裂泛白,眼底一片红血丝,有些疲惫憔悴,整张脸只剩下硬帅了。
劳拉很心疼。
俩人侧着头,小心翼翼姿势怪异地拥抱了一下,但都没好意思亲嘴儿,毕竟现在这画面着实不太美观。
拥抱结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都对彼此的境况心知肚明。
久别重逢,本来应该是很激动的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挺矜持的。
劳拉没敢说自己忙得一周都没洗过头了。
她平时虽然一向奔放,但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她在阿德里安面前还是很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
劳拉默默打量了一下阿德里安,确认他除了左小臂骨折以外,其他地方没事,便松了一口气。
其实俩人都挺狼狈的。
做了2年的战地医生,劳拉对于战地伤亡见怪不怪,阿德里安还活着,她已经感激涕零,再看四肢还健全,妈耶,她简直要跪下来感谢上帝。
晚风徐徐吹过,带来难得的平静时刻。
劳拉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把她那一周没洗的头轻轻靠在阿德里安肩膀上,当然,是好的那一边,浪漫不浪漫的,她管不那么多了。
“我很想你。”她低声说。
阿德里安内心泛起酸涩,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头——
“别摸!”女人猛地睁开眼睛,大吼一声。
阿德里安:“……”
“算了吧,”劳拉忽然泄气似的,好像摆烂般说道,“摸吧摸吧。”
说着自暴自弃似的抓起他的手摸她的头、脸颊和脖子,一边嚷嚷:“唉,看见没有,我平时就是这副德行,我除了一个星期没洗头,我身上还全是汗臭和血腥味。”
“噢,估计还有尿骚味,刚才有个病人失禁了,哈哈,让你失望了吧……”
劳拉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被淹没,阿德里安一把抱住了她,她嗅到男人怀里熟悉的气息。
“我也是。”阿德里安说,但不知道他是在回应她说的那一句话。
他现在只有一只手,于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温热的嘴唇轻轻贴着她的耳朵,很笃定地再次回答了一遍:“很想你,我也是。”
劳拉一动不动。
“我很高兴在这能见到你,劳拉,”阿德里安用力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有些颤抖,“但我也很抱歉,让你在这里和我重逢,真的是,太狼狈了……你本不应该来到这里的。”
劳拉的眼眶一瞬间湿热。
战争是平等的,它残酷地对待每一个人,阿德里安不好过,她也不好过。
“噢上帝,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喃喃说道,踮起脚勾住男人的脖子,径直吻了上去。
在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体面,体会到这一刻他的心脏还在为她蓬勃地跳动,她已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