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城市在浓雾里苏醒。
檀西慢慢睁开那双如雾星般清淡的双眼,昨夜梦境里的画面仍在眼前闪现。
他还依稀能听见檀禾叫他哥哥的声音,软软的,吐字不清。
已经许久没梦见她们了呢。
妈妈,还有小禾。
檀西静静躺在床上,因为高烧,他的脸庞几乎白到没有血色,从前红浓的双唇也变得虚弱不堪,只剩那双透明的眼眸,怔望着天花板上的琉璃吊灯出神,一动不动。
其实他说错了,上帝对他做过最温柔的事,是让他没见到檀禾去世的画面。
那天他回家的时候,檀禾的尸体已经被转移走,只剩楼下那滩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警察到家里将檀九良带走,母亲在地上奄奄一息。
后来文青阿姨来了,她是妈妈的学妹,檀西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妈妈从前是精神疾病科的高材生,要不是嫁给檀九良,将来也会是一个出色的精神科医生。
但是如今,精神疾病科医生成了精神病。
妈妈住进精神疗养院,由文青阿姨担任她的主治医师,她不再记得檀西,每日抱着檀禾的玩具兔,嘴里发着呓语。
就连檀西的长发,也是因为和她印象中的檀禾很像,卷卷的,很特别,像洋娃娃,才留的。她只有看着长头发的檀西,才会平静一点,檀西也像自我惩罚一般,不管流言蜚语,将头发留到齐肩。
檀西躺在床上,床体柔软,但他四肢百骸都在疼痛,偏偏他脸上仍面无表情,像一张怎么也上不了色的白纸。
开门的声音响起,空气里漂浮着南瓜粥的香甜,他赶在人进来前说话:“文青阿姨,麻烦你了,你还是回去吧。”
就算他们都担心他,害怕他承受不了这样严重苦难,但是只有檀西知道,他是不会死的,这个世界上,总有留住他的东西。
他还有妈妈。
那人应该是站在门口没有动,檀西又说了一句:“她清醒的时候应该会找你说话,我不能常去,幸苦你多陪陪她,多谢。”
棠宁端着南瓜粥,在门口踟蹰,暗暗定心后,走进去。
“文青阿姨一早便走了,她还有事呢。”
棠宁端着只粉白色的小碗,走到檀西床边,轻松地说,“她熬了南瓜粥,我想你应该要醒了,给你端上一碗。”
檀西默默看着这个人走上前,原来是她。
昨夜里檀西迷迷蒙蒙间一直感觉有人在用冰凉的毛巾替他降温,尽管知道他听不见也在耐心陪他说话,他以为是文青,现在才知道那个人是她。
也对。
只有这个傻瓜才能做的出陪一个高烧病人说话的傻事。
檀西不清楚内心什么感受,他只是觉得涩涩的,有什么东西在空洞的内心流淌。
如果昨夜那个人是她,那他的事,她一定是知道了。
他突然有些害怕她的反应,她会因此远离他吗?
棠宁将小碗递过来,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像在哄小孩子:“南瓜粥最养胃了,从前在老家外婆总为我熬,像是在吃糖,很甜的。”
檀西没有接,他的声音因为高烧有些嘶哑,双眼审视着棠宁,声音依旧很淡,但细听有些紧。
“你知道了?”
棠宁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这样的檀西真令她心疼,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只是……只是喜欢他这个人呀。
“知道了。”
棠宁捏着勺子,替他散着热,因为不被人相信声音闷闷的,“知道又如何,你从前也帮过我。”
她又不是傻瓜,她对他好,是因为他对她也好呀。
她是不会忘记他在读书林将她从雪地里扶起,天知道她当时都冻僵了!还有那片在她心里胜过千金万金的绿色书签,这是她在华川收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别人都不喜欢她,只有他陪她一起做实验,替她躲过王主任的责罚,甚至在码头阻止自己寻死,与她一起赶海……
这么多事,棠宁都记得清楚。
她记得他说过:大海不会原谅懦弱的人。也记得自己说过:做我的宝贝,让我来疼你。
所以让她放弃檀西,这根本不可能!
檀西自然也想到从前那些事,他轻轻一笑,眸子里带着些惨淡的自嘲:“这些只是顺手的事,没有人会在危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去帮助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