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贞子树下,黄叶落了一地。
天气忽而晴得很好,太阳甚至有些晒人。
任凭黄叶落在衣衫上,他拿起落在膝头的黄叶,轻抚了抚叶脉,有些事就如这树叶上的纹路,交错纠缠,怎么厘也厘不清。
他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腿,微微叹息,柳思颖与那股势力纠缠在一起,以后文暄又当如何自处?
不知怎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所有一切,远比他们料想得更为复杂。
为何每次想到这些盘根错节的背后,他总是不经意想到一个人呢?
小雨和灵珠两个站在廊下偷偷看陈敬之这边,县衙后堂人影匆匆来去,她们已听到秦王坠崖的消息。
小雨想到了天素,心口蓦然一紧,这几日没走,亦是因为天素身体没有恢复,如今被柳思颖设局所陷害坠入万丈悬崖……
待吴县丞走后,小雨过来:“大人,我姐姐那边不知何情况,我想去看看。”
眼下竟然无人记得李承瑜还不知所踪,陈敬之让阿文递了密信出去,暗中查八皇子的下落。
见小雨过来问,道:“眼下外头极其危险,你两个身手都难以自保,还是不要出去了。”
他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任务交给你们。”
小雨和灵珠都是走过萧家暗道的,他道:“你们先前走过萧家暗道,你两个乔装一番,先去暗道中躲避。”
“不行。”小雨态度很坚决。
“我也不去。”灵珠撅着嘴。
陈敬之感觉头大,道:“你们想去天王崖?”
“嗯。”两人异口同声。
“那你们可想过,随时会遇到危险,遇到柳思颖,遇到那用毒高手?”陈敬之心头暗想,这都是一群痴人。李珺珵什么都好,唯独在天素的事上,失了三分理智。
可那是李珺珵一生所求,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知道,人世间若是没有天素,李珺珵是撑不到今日的。
好一个至情至性,生死相随。
这世上情痴太多,可姻缘太少啊。
不知怎的,想到这一点,他竟有些伤怀。
小雨道:“我也是大夫,眼下姐姐遇险,我可以帮忙。”
小雨的话惊回晃神的陈敬之。他知她医术不精,但厨艺极好,力气也很大,道:“不如这样,你做一些吃的和药草,待会儿和她们一起去天王崖,丢下去,她们兴许用得上。”
陈敬之这话似是在说,李珺珵和天素还活着。他当然希望他们还活着。
天下有情有义的人本来不多,如他们生死相许的人就更少。能守住一对是一对,不是么?这样觉得自己有点像月老,他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好。”小雨立即应承。
“我去帮忙。”灵珠道。
小雨和灵珠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一直被保护的那个。
坐在轮椅上的陈敬之反而只能望而兴叹,天素说他的腿必然要养上三个月,此时此刻,他能做的竟这样少。
天王崖之畔,原本陡峭的山崖,被炸断裂之后,崖峰更为可怖。
山崖断裂的那一刹那,文天素被石块砸中,击落悬崖,李珺珵随即闪出,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那装作李承瑜声音的人亦被飞石砸中,死在了一旁。
柳思颖未能幸免,嘴角流出许多鲜血,躺在旁边望着悬崖,动弹不得。
受伤的乔卓然程子弢走到悬崖边上细看,方才白色的人影疏忽变小迅速没入深渊之中。没发出一点回声。
柳思颖大喊了一声“李珺珵……”捶地痛哭,她胡乱擦去嘴角的血,怨恨已极:“你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要我吗?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我究竟是哪里不招你喜欢了。”柳思颖用手捶打着地上,任凭手被石头刺得鲜血淋漓。
程若梅赶到见程子弢身上脸上衣衫都被砸破,而山崖被火药炸得生生有十丈长的断裂。
她挥手,道:“此人谋杀秦王殿下,将她绑起来。”
突然地面又裂开了一些,所有的人都往后跳开,只有柳思颖无动于衷。幸好那塌陷下去的地方正到她身边就停住。
柳思颖惨笑了一声,她很想跳下去,可惜,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众人都以为她要跳下去。
不想她看了悬崖,又往里挪了一些,程若梅带来的人这才将她绑了。
啪……
乔卓然和程子弢回头看时,程若梅一巴掌打在柳思颖的脸上,柳思颖脸一偏,嘴角的血渗出来。
她眼睛瞪得如铜铃,想骂人,忽而又转了悲伤,想流泪,忽而狂笑起来。一时间旁人竟看不出来她是悲是喜,是怒是惧。
有人低声道:“她疯了……”
可是,柳思颖很快又平静下来,她恶狠狠道:“程若梅,记住这一巴掌,他日我必然百倍奉还。”
随即程若梅又打了一巴掌。
直到打得她脸颊肿胀。程若梅才住手,她道:“所以我今日先和你算算三日前的屈辱。”
她转身向后:“取绳子来。”
竹溪山中多野兽,此时入了冬,程若梅将她衣衫扒得只剩下一层底衣,挂在旁边的大树上。
乔卓然和程子弢也没拦。
程子弢知道这个妹妹,小时候所有人都怕柳思颖,只有若梅每次和柳思颖厮打,绝对下狠手。久而久之,柳思颖也就不敢惹若梅了。但她极其善于用阴损之招,比如趁若梅洗澡时,将她的衣服取走丢在男人堆里,年宴上给她的赐酒换成辣椒水。这么多年,两个人没少交手。
但程若梅只要查到是柳思颖,必定会狂揍她一顿。最开始还是偷偷的,后来直接揍,谁也拦不住。
柳思颖与李珺珵同年,程若梅比她大两岁,这么多年谁也没占到便宜。
柳思颖很快被挂到树上。
程若梅冷冷看了兄长一眼,万分嫌弃,至于乔卓然,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程子弢拍了拍乔卓然,示意他多担待。
程若梅没理这两个不中用的,带着一群打探周围的地势。悬崖之下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此番带的人都是暗中南下的精锐,经过西北的锻炼,不少还是之前在巴中被天素救治过的。
程子弢低声道:“秦王身体本就有伤,这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情况怕是不好。”
那么大块山体崩塌,人被山石砸中,怎么可能有人在呢?
正午时,小雨和灵珠提着吃食过来,见了崩塌的山体,才知道情况比想象中的危急。
李承瑜不见,李珺珵坠崖,还将发生什么?
“七哥哥……”灵珠扯着嗓子大喊。
悬崖之下了无回音。
乌桕树的叶子上有乌鸦聒噪,灵珠捡起石头向树上打去。
程若梅过来安慰她:“七公主不必伤心,以殿下的身手,定然不会有事。”
他们无非是在赌,以李珺珵的身手,早该带着天素上来,可惜,没有。
有个他们几乎要忽略的事,三日之前,李珺珵和天素一样,奄奄一息。经过三日的休养,内伤外伤也只是勉强控制。
比起李承瑜的失踪,李珺珵坠落悬崖似乎更无生还的机会。
但凡能想到这一点,谁又能不绝望呢?
程若梅抿嘴不语。她答应过江皓辰,要带李珺珵和天素回去。想罢,她未犹豫,带着一群人沿着悬崖绝壁往地势较低的一方走去。
山再高,也有尽处。水再远,终就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