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夕阳落在雪山之巅,映出淡漠的颜色,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远处的城池倏然一声巨响,霎时间暗红的火舌直冲云霄,震得大地剧烈摇晃,似乎天崩地裂。
“敌军偷袭了……”
谁惊天一呼,烽火台上点起了狼烟,与城中烈火焚烧的浓烟滚在一处,最后被浓墨似的乌烟吞没。身着黑色铠甲的敌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西征军由攻势转为守势。无数军士在火光奔涌拼杀,刀砍到敌人的肩上,矛刺进自己的身体。谁的头颅被挑下,颈上喷出鲜血;谁的脸颊被剑刺穿,发出阵阵哀鸣;谁的胳膊被斩飞,最后身首异处;谁的身上被无数刀剑刺穿,最后绝望闭上了眼。
四下被浓烟笼罩着,城中火光欺天,那火似要将天地焚烧殆尽,那烟似要将山河揉成混沌。
暗色的穹顶之下,两军短兵相接,赤地千里,尸骸相支柱。
李珺珵落在城头,和陈晋拼杀着。从城楼上落到城楼前的空地上。刀光剑影,拼杀激烈。
将士们看到秦王落在城头,齐声高喝“秦王殿下威武,秦王殿下威武”。
陈晋似魔鬼,李珺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身上受了许多伤。陈晋挥刀一砍,李珺珵拿剑挡住,将身体一让避开。
西征军士气似乎因见了秦王而大振,拼死杀敌,慷慨激昂。敌军并未退缩。
没过多久,群山之外响起吼声,声音越来越靠近,那是敌军。
有敌军高喊:“杀了秦王,赏黄金十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敌军将士奋勇而起,乱砍乱杀。得了令的敌军如洪水猛兽,挥刀不分彼此,谁挡了他杀秦王的路,一例杀之。
于是乎无数敌军似受了什么咒语,趋之若鹜径自向秦王处奔涌而去。
陈晋出刀疾快,李珺珵挥剑格挡。倏然有人从李珺珵身后放了一支暗箭,正中肩背,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浓烟敛去天际斜阳余晖,又落起了雪花,越落越大,掩盖住群山万壑的威武。黑暗让大地都匍匐在它脚下,森森然不给人间留一丝喘息的空隙。
陈晋挥刀劈砍,李珺珵身上的盔甲已破烂不堪。他李珺珵竭力挥舞着手中的剑,陈晋劈开刺来的剑,抬腿踢向李珺珵。
李珺珵交叠双臂,节节后退。陈晋身子一旋,挥刀将李珺珵掀翻在地。
李珺珵眼前一片混沌,似乎看不清东西。他口中念着什么……
陈晋再度挥刀而来,猛然从他身前斜划而过,他胸前的盔甲被劈开,胸膛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
李珺珵已经站不稳,他拄着剑,似乎全然靠剑支撑他才能站立。
“秦王殿下。”
远处传来一声粗粝的声音,李珺珵混沌的眼神好像恢复了一丝清明。
片片雪花落在地上,悄然无声。就像那倒在沙场上的将士,哀嚎而后,再无力发出任何声响,最后与大地融为一体,成为这山河之间的细微尘埃。
一寸山河一寸血……
李珺珵擦了擦口角的血,看着对面站着的人,他那般从容自在,自己已是遍体鳞伤。
陈晋看着李珺珵,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李珺珵的手用了用力,感受剑从大地上汲取的力量。他飞身向前,刺向敌人。
陈晋悠然偏身避过。好像知道对方已身衰力竭,他都懒得还手。
城中的火光烧得猛烈,远处有人从城楼上坠落,攻城将士的云梯被敌军支开,将士从云梯上落下,砸在冰冷的雪面上,鲜血四溅。
李珺珵抚了抚胸口,那块玉玦还在。他再度挥剑刺向敌人。
陈晋忽然近身,刀一滑,李珺珵胸前的那块玉玦被挑断,落向黑暗之中。
浑身是血的李珺珵倒在雪地里,手胡乱摸着,终于摸到那块玉玦。他将玉玦握在手里,竭力站起来。
陈晋飞身退开,狂笑道:“秦王殿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放箭……”
须臾,四面八方的箭矢射向李珺珵,万箭穿心,李珺珵大喊一声:“天儿……”
轰然从城头坠落。
“珵哥哥……”黑暗中的天素惊坐而起。
旁边的小雨听见尖叫声,忙起身,打了火石点了一碗灯端过来。天素鬓角的青丝胡乱贴在额头,衣服也都汗湿。
小雨去囊中取了衣衫和布帕过来,给天素擦汗,她才发现,姐姐浑身紧绷,颤抖得厉害。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小雨有些害怕,鼻腔中发出幽幽的抽泣声。
天素目光散漫,浑身颤栗,似乎沉浸在恐惧之中无法醒来。
“姐姐,你别吓我……”小雨给天素换好衣衫裹好被子,低声道:“姐,都是梦境,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梦境中发生的事现实中绝对不会发生的。姐,不要怕,都是梦……”
她边安慰着,边拍着天素的背。近日来临安一直落大雪,数日不止,许多民房都被雪压塌了,人和牲畜冻死了许多。
流民们得了疟疾,传染了许多人。加之天气太冷,那些人身体更难恢复,她和姐姐一直忙着处理那些肆虐的疫病。
救那个五岁的小孩子,姐姐都不眠不休守了五日,那孩子才好起来。
小雨道:“姐,定然姐姐最近太累了。”
天素稍稍缓和了一些,才从惨烈的梦境中惊醒过来。她握了握胸前的玉,玉是温热的,她终于确定,李珺珵浑身是血的惨状是梦境。
从雨霖岭下来之后,她一路上便看到征兵的信息,也听闻说秦王去西北,要拿下叛国的陈晋。如今,也未有捷报传入中原,也不知西北到底是何情形。有时候她真想,放下一切去西北找他。
只眼下如此多病人,病疫蔓延也无好转的迹象。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都生着病,成了过街老鼠。作为医者,她好想狠心放下所有顾虑,去西北找他。
终究是不能的。
她从枕头下取来那块镌刻着“天下”二字的玉佩,握在手里。这万里江山,有无数先辈们的热血,她唯一能为这天下做的,便是救一救它的子民。
那是她祖父的使命,也是父亲的遗志。
小雨揉搓着她冰冷的手,道:“姐姐,都是梦,梦是假的。”
梦是假的,天素也这样想。望着那跳跃的灯火,暖光将黑暗抵挡在外。然而它的光终究有限,数尺开外,又是无尽的黑暗。
雪打在纸窗上,噼啪作响,雪霰从窗户缝隙间迸溅进来。狂风一作,那一豆灯光骤然熄灭,黑暗瞬间吞没了光明。
天素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感受到姐姐霎时间的瑟缩,小雨忙道:“我去点灯。”
“不用了,”天素道,“我早已习惯了黑暗。”
她儿时在地牢里待了近半年的时间,早习惯了黑暗。只是明明经历的无数生死,却还是会被狰狞的梦境惊醒。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大概,她实在是太想他了吧。相逢的日子那样短,相思的光阴那样长。
儿时的耳鬓厮磨已成为遥不可及的梦幻,甚至这么多年,那些温馨都不再入梦。梦里只有母亲将死时痛苦的眼神和流淌的血迹,只有被铁链锁着的父亲疯狂挣扎嚎叫,只有李珺珵在她从牢里出来后,许久不见的李珺珵抱着她大哭。
无数次,她从这样骇人的梦里哭醒,醒后总是怀疑,此身眼下是在旧时的梦里,还是旧事已沦为梦境。
好些年不作这样可怖的梦了。
窗外的北风嘶吼着,撞砸着门框,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天素道:“天太冷,你快去睡吧,别冻着。”
见姐姐语气已恢复淡然,小雨摸着黑躺回了自己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