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侍婢朱缨送两位殿下离去,掩了门,留二人在里头。
李珺珵摊开明月的手,在上写着:“他们今年会来长安。”
明月眼睛瞪得老大,似是用眼睛在问,真的吗?
李珺珵点点头。
明月身体无力,靠在李珺珵肩头,泪落如线。
李珺珵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天朗弟弟呢?”她声音极低。
“还未找到。”
明月知道,这般秘密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当年醒来后知道楚家被抄家,心头自责,不愿意吃饭。明日才告诉他楚家之事。
时至今日,她仍然后悔,时常在想,当年五岁的她,有没有阻止那一切发生的可能。
不止是她,就是李珺珵,他何尝不是这般想。
然而,这么多年在宫里活得举步维艰,自保尚不能,何况与那些奸邪之人斗呢。
“殿下,该用药了。”婢子在外喊道。
“进来吧。”李珺珵道,亲自给明月喂了药,他才离去。
到长庆宫,承瑜打发了承瑾,到李珺珵这厢等着。见他回来,神色尚算得平静,道:“姐姐没事吧。”
“没事的。”
“都怪我多嘴。”承瑜有些自责。
“不怪你,倒是这几日,我们出去了,你们在宫里一切都要小心。”
承瑜连连点头,道:“虽不及你和姐姐七窍玲珑心思,可我也不笨的。”
承瑜自然是极其聪明的,宫中的一言一行,他莫不留心。谁人是哪般面目,他还是有数的。
李珺珵点点头:“所以,你此番责任重大,要照顾姐姐,还有承瑾和灵珠。”
“放心吧。”承瑜拍着胸脯保证道:“那你得从太乙山带些好玩的回来给我。”
“好。”
“哥,你还记得天曦妹妹的是么。”承瑜有些执着。
“记得。”
李珺珵不知道承瑜到底知道多少当年的事,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与他说多少,只是当年的事,知道的人太多,随时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无论如何,楚家是实实在在被抄家了。世上再无楚天曦。
“小时候就记得母后与蓝姨说,给你俩定了娃娃亲。这么些年,哪怕柳思颖那般缠着你,你也冷冷冰冰。昨日母后与父皇说明年安排明月姐姐与柳文暄的婚事,长公主倒是提到你和柳思颖。我是担心你,要是天曦妹妹还活着,你便不会有这般纠葛。”承瑜不无担心。
李珺珵拍了拍承瑜的肩膀,道:“我和柳思颖绝无可能,以后别操这个心。”
“我知道你的态度,却更知道那刁蛮任性的柳思颖。还有那长公主。”
“你甚至不愿意喊她一声姑姑。”李珺珵挑了挑眉。
“她也嫌弃咱喊她姑姑啊。”承瑜摊手,他十分认真说道:“这里没别的人,你放心。我是说认真的,听长公主的语气,父皇若是封你为太子,那太子妃只可能是柳思颖。”
“长公主不是看中我,而是看中太子之位。”
“父皇立储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在这方面,长公主向来强势。”
“承瑜……”
“昂!”承瑜眨巴着大眼睛,抿着嘴。
“你想当太子么?”
承瑜脸色一白,忙转绕手身道:“我不想,我没有,别瞎说。”
作为皇子,谁不想当太子呢?只是,承瑜知道自己和李珺珵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若他在李珺珵那个位置,怕早就死了一万次。
定了定心神,承瑜转身正色道:“以后不要问我这个问题了,我小时候其实也想过哪里不如你,为什么和天曦妹妹定娃娃亲的是你而不是我。只是后来,你俩处处胜同龄人一筹,我已跟不上步伐。再后来,她不在了。你渐渐也不与人说话,那时我才意识到,我这一辈子,能在你身后,望一望你的项背就不错了。在我们出生之前,父皇有六个儿子,他都不曾有立储之心。你出生之后,父皇想立你为太子,从未考虑过别的皇子。你也从未让父皇失望过。你永远是长安最耀眼的星斗,当得起‘明日’这两个字。不管将来如何,我也只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辅佐你。”
李珺珵神色寂然。他于皇位,并无太多渴求。只是除了那一步,他再无退路。否则,他,明月,承瑜承瑾甚至灵珠,或许都难得善终。
“可惜,世上再无楚天曦,他日,到了那一步,怕又是一大难。”承瑜道。
“放心,不会到那一步的。”李珺珵拍了拍承瑜的肩膀,道:“我该去收拾东西了。”
“子弢先前给我弄了个玩意儿进宫,我看你用得上。”承瑜从袖中拿出一个花型暗器。低声道:“给你防身,你带着。”
李珺珵看了一下,收了。
“谢了。”
“我们兄弟客气什么。”
此番春猎,一场硬仗要打。
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此行顺利,他将真正涉足政权,开启夺嫡之路了。
大家心若明镜。连一向不显山露水的承瑜也知道此行是血雨腥风,才让程子弢在外头给他弄来这暗器防身。
一寸山河一寸血,哪个上位者,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呢。
李珺珵的难处,更甚于旁人。
三十岁的越王李承珉是皇长子,其母陈贵妃是浔阳侯之女,背后有强大的军方支持。二皇子李承璎早年被封为燕王,其母妃沈燕如是左相沈坚之女。二人有强大的外戚做支撑,早对皇位虎视眈眈。两位年长的皇子想除掉李珺珵不是一日。
奈何,皇上皇后将他保护得太好。也因如此,李珺珵一直不曾参与政事。年纪太小,赈灾他没去,行军打仗也没让他去。
此番,皇帝是有意教李珺珵在众臣工面前展示下能为的意思。
李承珉的越王是当初平定岭南南越之地,用命换来的。论文治武功,他在一众皇子中颇得仰赖。
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皇子,都不会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难道就因为他是嫡子?且他嫡子的位置当年也无人肯认的。
在李承珉的认知里,规矩是由他自己说的算。
燕王李承璎一直在北苦寒之地,抵御北境之民犯边,亦是战功赫赫。
李珺珵未出生之前,皇宫内斗得如火如荼的几位以及他们的母妃和背后支撑的外戚。
这一切相互攻讦在李珺珵长到六七岁时戛然而止。只因皇上在皇宫夜宴上说,要李珺珵好好学习家国大政,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当年此言一出,满座文臣武将默然。
李珺珵的母亲当年被封为皇后时便是满朝文武反对。略微有些朝臣支撑,不过是楚睿卿之属。几位斗得天翻地覆的皇子迅速联手起来,决定先解决掉楚睿卿这个绊脚石。
于是,制造了一起楚家谋杀皇后皇子又勾结外敌的案子,一举除掉了当时权倾朝野的户部尚书楚睿卿。
李珺珵侥幸逃过一劫。
皇帝太了解楚睿卿的为人,暗中彻查了此事,奈何人证被灭口,物证被销毁。楚睿卿的冤案成了铁案。
那也是皇帝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天子的无能为力。
让李珺珵去参加春猎,是太傅乔延年提出来的,他十五岁了,也该涉政了。皇子能否与政,奏疏和实际能力,都是需要考核的。参与皇家围猎,只是其中的一项。
乔老太傅是皇上的老师,其女少时嫁与皇上,早年被封为德妃。德妃为皇上诞下一子一女,皆身体多病,常年需要药物将养。德妃为人也极其沉默寡言,从不与其他几位皇妃争宠,更不让五皇子李承琪参政。
皇上见乔老太傅劳心劳力,封五皇子李承琪为淮王。
李承琪今年二十三岁,常年缠绵病榻,极少在众皇子跟前露面。然他手下之人甚是尽心,封王之后,在封地上开渠,解决了不少旱涝之灾,虽从未去过封地,却在封地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三皇子李承珙与四皇子李承瑭常年在外,倒少参与长安夺嫡之争。
六皇子敬王李承琮因儿时溺过水,为人怯懦,其母家早已败落,他更是不理朝中之事。
先前斗得如火如荼的大皇子与二皇子,如今将李珺珵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去年,李珺珵在朝政中颇有见解,写出的奏疏,大臣们自叹不如,并根据天下民情,制定出实施新政的方案。
其一,裁汰冗员,澄清吏治。取消恩荫,一切官爵以功绩论断。朝中官吏实行考核制度,政绩卓著者赏,政绩不合格者降。
其二,兴建学校,鼓励教育,增加恩科,同时鼓励百工。
其三,建立新兵政,凡家有男丁者,满十五后须服役三年。服役期间,家中赋税只需缴纳三分之一。
其四,减轻农民赋税,改屯田制为均田制,家中田地按照人口进行划分,五年一更新,十年一流转。
其五,鼓励商贾,规范天下商道,将商道写入律法
……
新政一出,朝野震惊。有鼓励者,更有反对者。须知政策乃国之根本,一改动,向好倒罢,若是出现纰漏,整个国家地动山摇。
皇上与众大臣看后,一时无有定论。这时,一名四品的年轻朝臣当即站出来,表示支持七皇子新政。但新政实施不可操之过急,须先定一地作为样本,若是有成效,则全国推行。
朝中众臣回头看这位站在最后的年轻人,皆是一阵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