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魔药实验室,犹豫了片刻。
无论是什么课程,我一向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
可是,我有点无法面对维罗妮卡。
看到那朵百合花时,我想到的,是林赛的最后一夜,她从雨中缓步走来的样子。
她戴着一顶尖尖的巫师帽,整个人隐在宽大的法师袍中,只露出一张淡漠的脸。
然而,也是这样一个人,一点也不嫌弃我,扶起我,抱起我,把我从那个烂泥滩带走。混乱中,我好像抓到了她的头发,但她什么也没说,只等我慢慢松开手。
那天我惨透了,不过,躺在农舍里,维罗妮卡坐在我身边,在烛火中为我检查伤势时,看着她面上的认真,我又觉得,我还是有一点幸运的。
她让我捡回一条命,她对待我的方式则让我觉得我并不是不可接触的低贱之物。我这样的人并不是生来就下贱的,我像世间其他人一样,值得被很好地对待。
但是,看到那朵花,又让我很惶恐。
它本该被碾作花泥,消失在早春的林赛,而不是被维罗妮卡发现,插在花瓶里,保留到两年后的现在。
我自己也能感觉到,我很可笑。我希望维罗妮卡喜欢我,可是,等我发现她珍视那朵花,我又害怕了起来。
我控制不了这种感觉。
我在实验室门口伫立了片刻,引来了几道视线。我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很快走到了后排座位,想了想,我坐到了倒数第二排。
没过一会儿,维罗妮卡来了。她披着淡绿色的法师袍,黑发挽起,干练又漂亮,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那双眸子望向了我,我立刻低下头,假装在检查材料。
等了好一会儿,我才敢抬头,发现维罗妮卡已经开始和一个凑上去的学徒谈论课程安排的事情。我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点难明的失落。
课程很快开始了,维罗妮卡简单介绍了一下时间安排,就开始进入概论部分。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平心而论,她讲得挺好的,不快不慢,既不难以理解又不啰嗦乏味,我记了不少东西。
就是有点可惜。要是我坐到前排,我大概可以听得更清楚些。
下课后,维罗妮卡身边立刻围绕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我从旁边挤过去,想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路易莎,你先别走,稍等一下。”
是维罗妮卡的声音。
好久没见她,她的声音也陌生了些许,但一入耳,就又熟悉起来了。
我站住,转过身,看向维罗妮卡。
她没有进一步解释什么,而是开始解决其他学徒的问题。我顶着一些好奇的目光,强装镇定。
“路易莎,维罗妮卡老师叫你做什么?”有人扯了扯我。
“我也不知道。”我小声说。
人散得差不多了,最后一个学徒和维罗妮卡告别。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黑袍的维罗妮卡像古代恐怖故事里的幽灵,绿袍的维罗妮卡则要可亲地多,但仍带有一种疏离感。
“我们走吧,路易莎,”维罗妮卡说,“玛德琳最近在大公府接见使团,埃弗斯特这边的事情归我处理,你们这些学生也归我带。这个月,你找我汇报。先去我办公室吧。”
原来是这样。
确实,玛德琳老师身兼卡佩利茨大公、大魔导师和埃弗斯特校长的身份,常常忙的不见人影。不过,以前她还是能抽空管我们这些学生的,现在彻底抽不了身了。
另外,我没想到,埃弗斯特和我们全被她移交给维罗妮卡了,玛德琳老师和维罗妮卡的关系果然深厚。
和表面的轻率相反,玛德琳老师其实是个心思特别缜密的人。不管是公国的大臣,还是她的家臣和奴仆,亦或者我们这些学生,她都尽可能抽空亲自接见,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我的朦胧的感觉是,玛德琳老师几乎不会很信任什么人。对她的过去,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为成为大魔导师付出了很多,为从头建立埃弗斯特付出了很多,为突破教会的围剿也花了大力气。她做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有很多盟友,可她好像没有朋友,除了一个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的办公室很近,上了楼就到了。维罗妮卡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我正要开口,她给我倒了杯咖啡。
她把杯子递过来,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维罗妮卡一抬手,书柜上的一个文件就飞下来,落入她手中。我辨认出来,这是玛德琳老师给我们写的档案。维罗妮卡一边翻找,一边问我:“说说看,最近的魔法参悟进行得怎么样?完成玛德琳给你布置的任务了吗?”
我已经汇报过太多次了,完全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维罗妮卡全程盯着我看,偶尔低头记录,这让我有点紧张。最后,她点点头,合上了文件。
“玛德琳临走的时候和我说,路易莎绝对没问题,不用操心,看来确实是这样。”维罗妮卡说。
“啊,老师谬赞了。”
玛德琳老师很少夸我的,我每次见她都抱着不被她骂就是胜利的心理预期。
原来她会这么和人夸我嘛……我不能想象。
维罗妮卡微笑起来,表情变得很柔和。
“她对你很满意的,”维罗妮卡说,“你不要妄自菲薄。”
我低下头。
我们之间一时无话,这样的安静,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对了,有点事情,我还要问问你。”维罗妮卡说。
她的声音停住了,我紧张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