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点倒霉。
须发皆白的皇上皱着眉头,半靠着龙椅,陷入了冥想。
屋内的龙涎香幽微绵长,屋外的太监、奴婢如履薄冰、不敢吱声。
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过,怀疑自己的运气、或者怀疑这个王朝命数的时候了。
他向来成竹在胸,杀伐果断。
夺嫡那时何等凶险,伴在父王身侧时,多说、说错、办错差事,都会引来父王的不悦,他常常因着白天的细枝末节,在夜里忽然醒来,浑身冷汗。
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实力和运气,兄弟们在他眼里与草包无异。
他笃信自己是天选之子,能带领这个王朝开创更辉煌的篇章。
从还未被立储开始,他就有意培植自己的势力,并确保势力内部互相独立、各自为营,他认为,这才是皇权长久稳固之道。
如今十余年过去,太子也渐渐得到了他的真传,不仅如此,太子还懂得如何让自己的权力与皇权的势力范围达到微妙的平衡。
可从这个冬天开始,好像有什么事情改变了。
先是户部无缘无故的大亏空让国库一下捉襟见肘了起来,还没查出原因,陈尚书就在除夕晚宴上被刺杀,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几番犹豫后,他选择了勤恳能干的杜尚书接任,不久后却又收到杜尚书无故家中暴毙的消息。
太医院上了折子,说是杜尚书旧疾未愈,可说不出是什么旧疾沉疴,只怀疑是怪病。
户部接二连三的离奇事件,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
接着就是西北和南方战事的发酵。
这两处边疆一带,十余年来其实都算不得安稳。但太子手握兵部,打点得还算差强人意。虽然小摩擦不断,也没出过什么大战事。
那年自己一怒之下降罪温秋白,实在是因为他交友太广,以至于威胁皇权了。试问哪个皇上,能接受臣子交友遍布朝野,能接受这臣子征战过的地方,留下的全是美名?
若哪日温秋白振臂一呼,这朝堂,会不会就改名换姓了呢?
他只是做了所有皇上都会做的选择。
但他没有想到,温秋白这一死,疆场上再无人能如他般无往不胜。
永祚朝从开疆拓土、四处征战,逐渐变成以退为进、以和为贵。
世间竟再无温秋白。
现在南方的萝蔓族、北方的胡羌族都不愿意偏安一隅,大战一触即发,派去的将军节节败退,他寝食难安,可良将与良策实在难得。
方才吏部严阶明分别递了户部尚书和南北战事人选的折子来,他左看右看,只看出严阶明确实费了心思,但也没看到中意的人才。
户部尚书尚可暂时空缺,甚至胡羌族也可靠去年联姻的公主暂时稳定几个月的局势,可萝蔓族野心昭昭,对长洲城势在必得,实在难以招架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身侧默立着的小太监看到皇上的异样,颇有眼力见地迎上来,作势要为皇上捏捏肩。
皇上抬手一挥拒绝了他,兀自站起身,踱向窗前。
窗边迎春花和含笑花的花骨朵含羞带怯,分明是娇嫩薄弱的身姿,却勇敢地开在了最冷寂无声的时刻。
皇上伸手揉搓上那簇鹅黄色的花瓣,花瓣在他手中卷起又飘落,他顺手掐掉了整株枝头,漠然道:“通知礼部和钦天监,今年春猎取消,改为去浅草寺祈福,让他们拟几个日期过来,同时做好准备。”
***
谧宓宫。
临才人好像已经失去了时辰的概念,在这深宫里,看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
那时她还是临嫔,比她位高权重的嫔妃常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炫耀她们所拥有的时令珍稀水果、江南进贡的绫罗绸缎……以及,腹中孕育的龙子。
有时也有一些不大叫得上名号的新人,来她这里走动。
临才人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任谁受宠受辱,面上也看不出她待人接物的区别。
后来萝蔓族愈发不受朝堂约束,临嫔便顺理成章被降罪,成了临才人。
走动的嫔妃少了,宫中也有些流言,说什么临才人年老色衰,不被皇上待见。
此刻,这位传闻中“年老色衰”的女人坐在窗边,眼神深邃,眉目平和。
在中原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还是对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想法十分不以为然。
但失去宠爱、君恩凋零,对她来说也不是坏事。
她伸手抚上面前的花花草草,轻柔地分类放好。
如果不是因为门可罗雀,她哪里会有闲功夫,侍弄这些生灵呢?
萝蔓族可是最擅长毒药和巫蛊之术的民族呀。
可惜巫蛊之术需要严格保密的场地才能实施,宫中戒备森严,毫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