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车走后,温维浔提着的精神慢慢松懈下来,再加上脱离了草药的包扎,痛觉愈发尖锐清晰,她才真正意识到,昨夜她对自己下手过于狠了。
痛意贯穿了小腿,涔涔冷汗爬上她的后背。
她本想提醒自己,熬一熬,等伤口彻底结痂了,就不疼了。
可忍不住往更长远的地方去想,等不疼了,后面该怎么办呢?是硬扛着再杀出重围,还是向太子伏低做小、留在太子府换取更多的情报?
这么隐秘又森严的地方,她能逃出去吗?
她曾经初生牛犊、志气昂扬,想凭着自己的头脑和胆魄,借助苏府的势力,还被欺压、被冤枉者一个公道。而如今,太子略施小计展现的冰山一角,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武功高强的侍卫、独立于刑部的牢房、医术了得的大夫、以及太子本人目中无人的脾气。
苏府与她,到底有什么可为之抗衡的?
思绪理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太子真的不可一世到了,不对付的人就要送进牢房的地步,那么不直接送到刑部,是不是说明了,至少刑部尚书没有和太子为伍?或者说,太子对刑部,至少没有给予全副身心的信任?
她心里一喜。
当前的局势来看,户部尚书应当在太子的阵营里,礼部尚书、刑部尚书不是,如果苏伯父想要拉拢工部,说明工部尚书也在观望中。
那么只剩下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了。
这两个尚书都已经被太子收入囊中了吗?
除夕夜后,陈尚书生机渺茫,太子是不是会尽力推举他能掌控的其他人上位?
痛意发散,已经容不得她进一步想了。
汗水湿透了后背,燕罗缎子贴在身上,竟发出丝丝凉意来。
她脸色煞白,像透明一般。
温维浔死死咬着嘴唇,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腿上的伤痛减轻一些,让时间的更漏走得快一些。
她忽然想起,若苏遇珩找到她的暗号,会作出什么反应?
她那样写,是不想苏伯父他们担心,至少在自己身份泄露之前,太子对她没有敌意,只要苏家知道她只是被太子掳走,那就不必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苏遇珩行事稳重,不会是贸然闯太子府的人。两下相安无事,说不准她还能找机会周旋一番,打探些新的消息回去。
——让她在牢房冷静一下,再重新去面对太子吧。
她意识愈加薄弱,但仍在勉强支撑,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服软,是对太子曲意逢迎一番,还是等蓄足体力,想办法逃出去。
温维浔抬头望着杆架上的粗麻绳索,晃了晃手臂,绳索纹丝不动。
好累……
她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有人将一盆冰水泼在了她身上。
痛楚到快要阖上的眸,因这冷意蓦地睁开。
她吃力地仰起头。
一片小雪花,调皮地跳进了她嘴里。
开始下小雪了。
可是为什么……这样冷……
明明不是怕冷的体质,可此刻,体内却像是融进了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兜转过千百年无人问津的料峭孤寒,春天却仍然未曾谋面。
彻骨的冷。
这样的冷,反而奇异般地,让她小腿的痛觉也消失了。
真好。
她嘴角勉强扯起一个笑容。
她的额头开始发烫,蚀骨的冷意让她发起了高烧,她几度想张开嘴说些什么,吐出的话语却已经含糊不清了。
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就会冰消雪融了。
*
苏遇珩是被芭蕉一路哭喊着叫到温维浔的闺房里的。
松柯跟在苏遇珩后面,一言不发。
苏遇珩根本听不清芭蕉都哭了什么,他只记得,甩开帘子进入房门的那一刻,目之所及之处,地上的血迹、和一把掉落的刀匕。
那把刀匕,是温维浔好奇,他便送她把玩的。
他想起那时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想起她接过刀匕时说过的话:“我以前只练过剑,以后我要好好训练自己用短刀,这样如果歹徒来啦,你站我身后就好啦。”
她对他的身手一无所知,却总想冒险迎敌,想保护身边的人。
而这把匕首,如今却成了歹人伤害她的利器。
苏遇珩颤抖着拾起刀匕,血液已经干涸,他仍是试探着摸了摸。
这是小浔的血。
周围静得可怕。
月色照着一身寥落的苏遇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