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知晓她心中所想,微微起伏的胸腔涌出些苦涩,他轻声为自己辩解:“……不是我。”
照夜栖今日本在春风楼买醉,他仰卧在楼台,冷眼看着迎亲的队伍浩大庄严,走过一条条长街,刺眼的红,喧天的鼓,都生生地拨着他心上的那根弦。
他刻意地忽略掉,只一个劲儿地灌着酒。
这没什么大不了。在他漫长的岁月里,无论祁筠,还是司马仪,都只如刹那流星,不留痕迹。
可为什么,他会有一点难受。
照夜栖紧闭着眸子,不忍再想,他穿了她爱穿的白衣,喝着她爱喝的荔枝酒,自顾自地折了几段旧忆沉湎其中。
可是……故事里的人分明就在眼前,分明就在几步之遥的楼阁之下。
他或许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可是他没有立场去质问,去阻止,去挽留。
唯一能做的便是冷眼旁观,但他连这样做不到。
一股怒火在心中腾起。
刺耳的声音响在耳边,道破了他的欲望——杀了沈逢春。
杀了他。
杀了沈逢春,祁筠就会选他吗?
绝不可能。绝无可能的。
照夜栖讽刺地勾了勾唇,仰头将那小半杯荔枝酒一饮而尽,瓷白瓶子顺着他垂下的手,从窗台颓然滚落,啪嗒一声碎在喧嚷不绝的街道上,惊起行人几声惊呼。
碎瓷片被随意踩在行路人脚下,踢到了无人在意的角落,在寻常的日光下泛着浅淡柔和的白光,彻骨而冷。一如旧时代的断桥残垣,碎在深秋锁梦中,赴明月苍苔之邀,只在冷寂的月光下呓语着经年别绪。
他也终于醉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已变了天。
妖族入侵了这座城。
——楚江所辖黑天城的妖。黑天城为妖族禁地,关押的都是些凶残的大妖和古兽。而楚江作为守城者,几千年来一直尽忠职守,不曾有分毫懈怠。他几乎没有私欲,也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况且黑天城有着神的封印,没有任何一只妖能冲破束缚。
照夜栖想不明白他的突然叛离,也不清楚他何以有这样的能耐。而他在将城中的妖斩杀后,才迟钝地意识到唤醒自己的并不是那些作祟的妖物,而是和祁筠同命相连的碧魄珠。
时隔多年,他居然再次感受到了那一半珠子的感召。他还以为肉体凡胎的祁筠不能控制那颗妖丹,所以才会在异变一次后,他对于那颗妖丹的感应全然消失。
但与此同时,照夜栖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顺应妖丹的感应,逆着失控的妖潮来到了此处。
在谷底看见了现出了妖身的祁筠。护体的金光庇护了她的性命,才让她从万丈之上的悬崖上摔下来毫发无伤,然而更大的威胁是她体内那两股不相容的力量正在做着剧烈的对抗。
照夜栖心中一酸,原来不是碧魄珠沉寂了,而是她这么多年都在拼死压制。
“……不是你,呵,你不是妖王吗?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怎么敢?”司马仪缓缓松开了手,那把匕首归于虚无,唯有他胸前的衣衫被濡湿了一大片,深红浅红,宛若水墨山水。
照夜栖思绪回笼,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下属的突然叛变,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楚江这样做的动机。
司马仪恢复了理智,却仍旧有些茫然,她推开他,慢慢站起来,有微弱天光穿越重重迷瘴倾泻入谷底,脆弱而美丽的光影跳跃在五步之外的脚下,她的声音平静而低缓。
“沈逢春死了。”
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确实也无关紧要。
生死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和往昔的联系一点一滴地减少,终有一天,这条路上只会剩下她一人。
照夜栖愣住,他承认自己有过卑劣的想法,他想过杀了沈逢春,无论是在很久之前的鹿茸山上,还是在当下,他都有很多理由杀了沈逢春,他都有无数个杀了他的念头。
祁筠和沈逢春青梅竹马,有着许多他未曾参与的过去,他们一同成长,一同分享着胜利的喜悦,一同走到如今,立场相同,志趣相投,甚至还有着彼此父母双方都认可的婚约,是这样天经地义的一对眷侣……
心口处燃起些浅淡绵密的疼痛,说不清是因为伤口,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他始终没有动手,沈逢春的死真的和他无关。
照夜栖望着她孤寂决绝的背影,默了片刻,道:“这些妖都是被封印在黑天城的,你应当知道黑天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的封印不是我一人能够解开的。我不知道黑天城的妖为什么会潜逃作乱,但我发誓,此事和我没有丝毫关系。你若不信……”
司马仪回身打断:“我没有理由不信。”信不信都没什么要紧的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本来也没有希冀找他要个公道。
方才一时意气伤了他,本就是冲动之下的不计后果,所幸自己尚有价值,他才并未追究。
照夜栖站起身子,目光和她直视,“我今日醉倒在春风楼,醒来时衢州已经沦陷了,我感应到了你,所以才来到此处。”
衢州沦陷……司马仪的脑子嗡然炸开,她太沉溺在沈逢春死去的悲痛中了,以至于忽视了当下的情况,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入侵,如果扶昭城已经沦陷了呢?那各州早就……
司马仪顾不上细想,“带我回衢州!快!”
照夜栖是妖,瘴气并不会压制他的修为,他展开双翅,辉煌明熹的金光在瞬间铺满阴暗的谷底,大有直冲云霄之势,他上前一步揽过司马仪的肩,一刹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