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藜静静地候在门外,风色愈深,她垂眸看去,手中那半卷画墨痕未干,染的指尖发腻。
“颂姑娘。”
风吹的屋檐下灯笼轻摇,耳畔间恍然传来晏回的声音。
颂藜抬头,见晏回一身宝蓝色衣袍站在灯笼下,袖间淤泥点缀,还有点点水渍,好不狼狈。
只是那张脸上却映着笑意,容貌訚衎,眉眼似清湾,笑时泛起涟漪。
他一脸狡黠,像只得逞的狐狸。
“本小侯爷神机妙算,就猜到你在这。”
大抵是风声吹紧,让她有些发冷,错愕想起自己在渡口走时匆忙,未曾与晏回告别。
刚刚在衙门时,她急于安抚周七,自是没有同晏回多话。
来冯府前,她猜到会遇到晏回,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抬眸,眸光无辜,状似可怜道。
“小晏侯特意前来,是为了珑城堪舆图而向我问罪?”
晏回脸上笑意稍滞,他挑眉,逗着她。
“猜对了一半。我确实是为了你来的,却不是问罪。”
他慢悠悠走上前,垂下眼,语气里透露出几分无奈。
“颂姑娘是不是忘了,在云京时,我同你说过的话?我们说好做同伴的,你怎么丢下我跑路了。”
他说着,竟还委屈起来。
颂藜抬眼瞧他,目光幽静,似是无言,她清了清嗓子,冷声道。
“小晏侯,我们并非同行之人。”
晏回却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
“可若不同行,又怎知不是同行之人?”
颂藜被他说得一时语塞。
只沉默地将手里的画往后掖了掖。
瞧见那副图,晏回眸色间的玩味被睿智替代,他正声问道。
“你是为游佳莲之死而来?”
春色融融,散去颂藜身上的阵阵寒意,她仰首承认。
“是。”
比起暴露秘密,她更怕的是那些死去的人无法平冤昭雪。
面前女子一脸无畏,目光坚定,与记忆里愈发相似,晏回看着她,轻笑出声。
“在颂府时,那只引我去廊庭的雀,是你养的?”
“颂家几个小姐看着是大家闺秀,实则连一张山水图都做不出,又怎会制作那般精美灯笼,蔺謇在颂府搜了好几日,都没有在你的房中找出一盏双面灯笼,是因为大火都烧成灰烬了。”
晏回把玩檐下灯笼的线穗,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说出这番话之人并非是他。
“你计划做的如此周密,整个颂家都是你手中的棋子,这步棋你走了三年,怎么颂家败了,朱兴死了,你的步子还急了些。”
晏回将灯笼摘下,日光没了遮掩,尽数掉落在身上,衬得他愈发出尘。
他一步步上前,像是质问,语气却软了下来。
“颂藜,你既未曾把我当成同伴,为何要让那只雀引我入局。”
颂藜听了这话,眉眼一弯,轻笑出声,似是嘲弄。
“小晏侯,你难道不知道吗?”
“能入局的并非是同伴,而是棋子。”
日头照的她眼睛睁不开,只朦朦胧胧看清面前的人,她察觉出他眸色间的失落。
颂藜想起公堂之上,晏回护在她面前的样子。
又想起,离开云京之前,同样立于灯笼下满眼期盼的游佳莲。
那只雀引来的应当是蔺謇。
而晏回,本就不该牵扯进来。
她所行之路,尚未见明日,他与她同行,无疑是自寻死路。
“颂藜,你就真的不怕死吗?”
晏回突然伸手拉住颂藜,他的指间太过温暖。
颂藜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
可他越抓越紧,像是绳索般束住了她。
“我本也是怕死的,可是死过一次了,就不怕了。”
颂藜放弃挣扎,轻声呢喃,似是自嘲。
她耐心地规劝,像是在对待闹脾气的孩童。
“小晏侯,放手吧,我要做的事情,本就不适合有同行之人。”
晏回却固执摇头,他只低头看着颂藜,葳蕤睫羽掩住他眼中神情,浑身散发着悲悯的气息。
“颂藜。”
他一字一句道。
“若我执意要与你同行呢?”
颂藜恍然抬头,与晏回对视。
在这一瞬,面前的这位看起来风流潇洒的纨绔公子,却与一位故人相似。
她有些读不懂他眼眸里的情绪。
明日昭昭,四感好似被日头隐没,她只能听见晏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