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面上挂笑,安抚道:“王上不必担忧,此次会盟更是家宴,您是我王的岳父,又是太后的兄长,我王病中很是挂念您,特意命臣好生招待送您入宫。王上可还记得当年宫宴上臣可是答应过您若有朝一日赴秦,臣必亲自来迎接。”
听他这么一说熊槐回忆起当年之事,点了点头,但仍在犹豫。
这时安静站于一旁的聂施突然开口:“王上若是不放心,可让随行的巫医们卜个卦。”
“对对!寡人怎么忘了他们呢?”熊槐一拍脑门,立刻吩咐侍女将他们带来。
这些巫医都是自己人,若他们说无事自己便可放心地去。
楚暄扫了聂施一眼,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向熊槐笑道:“对,王上可让他们算一算再决定。”
五名巫师来到众人跟前,先是围成圈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人手捧签筒站于正心,其余几人将他围起,他摇起竹筒,一会儿向下,一会儿又向上高举过头,动作越发疯狂,最后甩出三根签,两根签头为红色,落地时指向西方,另一根却立于地面上。
“风地观,观而后学;雷水解,可解难局。此二者为上卦。”巫师看着那两根红色的说。
“那这又是何意?”熊槐指着立于地面的卦问。
巫师掐指,道:“中卦,泽雷随,顺应局势,天意也。还看王上如何决断。”
熊槐盯着这三根签子,嘴里低喃:“观而后学,顺应局势,可解难局……两上一中吉凶如何?”
巫师道:“吉象。”
熊槐又一阵沉默,想了想秦国应当不至于真的敢害自己,且都到这儿了再折返也不太现实,最终开口:“行吧,寡人这便去看看咸阳宫到底如何。”
楚暄暗松了口气,瞥了眼聂施,聂施也看着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
众人行了两日的路抵达咸阳,刚到宫门外便瞧见宣太后身穿一袭玄色王袍,站在宫门外。
熊槐这一路被晃得头昏脑胀,这会儿撩开帘子瞧见一美人儿,瞬间就精神了,快速摸了摸头冠抹了把脸,一脚踏出车帘外,下车后抚着自己的肚子对宣太后咧嘴笑。
宣太后见了他立刻笑了起来,她笑得无比亲切粲然,用楚语同熊槐打了声招呼,声音轻柔似水,闻此乡音熊槐更觉亲切,精神也放松了许多。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愉快交谈着,看在众人眼中还真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表兄妹,正互诉思念之情。
只是二人说的都是楚语,在场众人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楚暄隐约能从这些近音词和二人的神色变化推出个大概意思——今日章台宫设宴,盛情款待楚王到来,今日只谈家事云云……
她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熊槐朝宫门走去,谈笑间亲昵地推了熊槐的胳膊一把。
这一推将她的广袖荡开,雪白的腕上现出一枚珠串,这珠串先时从未瞧她带过,每一颗珠子颜色各异,其上的纹路若隐若现,楚暄忍不住多看几眼,目光落在最上方两颗鲜红似火的珠子上,阳光下极为惹眼。
众人来到章台宫,此次设宴排场十分隆重,是以邦交之礼,宴请的又是一国君王。
宣太后领着熊槐坐在高位,楚暄的位置在右侧首位,那是丞相的位置。
楚暄有些惊讶,往宣太后那处看去,见她正与熊槐笑谈。
待他坐下后,转身同站在身后的聂施说话,这时宣太后朝他的方向看来。
宴席开始,宣太后先是以秦国君主的身份恭迎熊槐与之敬酒,对他解释说嬴稷正病着,在寝宫中静养,王后留在身边照顾,今日就两位亲家以长辈的身份先谈。
熊槐此刻已放下戒备,本也无心与小辈们说什么。
宴会的前半场,宫中的乐师与舞女在台上表演,宣太后与熊槐聊得尽兴,不停给熊槐斟酒,喝得他已有了些醉意,也不再拘谨。
宴至中场,歌姬舞姬们停住,台上突然黑压压地站上了一排人。
熊槐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宣太后见他此举,捂嘴轻笑,说道;“本宫离开楚国十数年,已许久未见郢都的拜火舞了,兄长此行带了几名巫者,本宫便想着让他们在殿上舞上一段。”
“好!甚好!”熊槐闻言哈哈大笑。
台下众宾客未见过这些巫师,顿觉新奇,上下打量着他们的装束。
台上六名巫者摆开阵型,五名站成了五行的方位,一名站于正心,外围的五人掌蒙熊皮,玄衣朱裳,脑后别着数根长羽,头系红绳垂直胸前,其上拴着许多小银铃,甫一动作便是灵灵琅琅的响声。
他们的面颊两侧画着数道银白色的纹路,更显出异域和神秘。
正中那人作大巫打扮,衣裳较其余人华丽的多,除却这些装束外,还戴了一顶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他腰间束着一掌宽的金腰带,玄袍背后绣着一只展翅的火凤凰,左手握着一支金铃铛,右手持一根三尺长的黑色棍子。
这装束让楚暄想起幻境中壁画上的伊尹,以及周围朝拜的各部族统领,心中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鼓声响起,外围的五名巫者随着鼓声移动步伐,众人半身向前倾,双臂张开如雄鹰展翅,呈攻击之势,目中闪烁着狠厉的光。
正中的大巫双手高举,摇动着手中的金铃,仰头发出一声大喝,紧接着他浑身颤抖起来,身上的银铃“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鼓声蓦地加快,外围的巫者们步伐也快了起来,大巫快速转起了圈,叮当声越发的密集响亮,像是在与鼓声争高下。
众宾客屏住呼吸,只觉得这场面十分诡异。
突然一簇火光直冲天顶,随之而来的是巫者们齐整的吆喝声,那大巫忽地站定,双手交叠于额前,双手握着燃烧的长棍,此刻他正面朝熊槐的位置,鬼面具上两只凶煞的鬼目直盯着熊槐,把他看得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酒洒了大半。
宣太后见状只笑笑,又替熊槐满上酒。
熊槐抖着手,将酒樽送入口中,眼睛直盯着那些巫师们,仿佛被下了蛊,双眼被他们吸纳住,想挪却挪不开。
这时鼓声被重击了一下,巫者们变换队形,站成了一排,大巫站在正中的位置,仍保持着举火棍的姿势。
鼓又被重击了一下,众巫师头齐向右歪,右肩塌下,身体倾斜,再一声响,巫师们又齐整地向左扭动。
鼓有节奏的击打起来,巫师们张开双臂齐整地重复着一左一右的动作,如波涛涌动,大巫举着火棍,火星随其动作落到肩上,又洒落满地,手中的长棍像是烧不坏般。
众人一步一趋,逐渐向王座逼近。
就在离王座仅一丈远时,大巫开始挥舞起火棍,伴随着鼓声的节奏,那在他手中像一柄权杖,火焰划出数道光弧,火星零零散落四处。
少顷,他突然将火棍向空中抛去,即将落下时又伸手一把抓住,竟是用手掌将火熄灭了。
众人看得呆住,那大巫好像浑然不觉疼痛,掌心间冒出浓烟,忽而又转起了圈来,转瞬间烟雾散开,笼罩着众巫师,众人就像行走在迷雾的秘境中,虚实难辨。
熊槐闻着这烟味儿只觉得头昏脑涨,许是喝了太多酒,他觉得晕乎乎的,竟有些看不真切。
突然一道银光自烟雾中闪出,朝他的面门袭来!
疾风冲击在他的双眼上,将眼中的浑浊彻底拍散。
熊槐蓦地清醒,双眼瞪大,惊惧万分,只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