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后,魏嗣突然通知文官们去政事堂议事。
“过几日便是七月半了,七月半祭先祖,这一年中魏国遭遇天灾和战乱,委实不太平,朕与太师和丞相商议后太师提议要在七月半举国共同祭拜神明。过几日朕便要沐浴斋戒,魏国的百姓也需留于城中定时前往阴阳观行祭祖之礼,其间国门封锁,不得随意进出。
楚暄闻言心头一怔,悄悄抬眼观察魏嗣的神情,往年七月半祭先祖都没有封锁城门一说,且这理由太过牵强,时间内也太过凑巧。
莫非与嬴荡之死有关?
魏嗣又说了些祭天地鬼神需遵循的礼节,并吩咐各官员下发指令于各县长官做好监督。
楚暄心不在焉,没听进一个字,在思考封城后该如何逃出,没注意到魏嗣喊了声“散会”。
“等等。”魏嗣看着涌动的人群,目光穿过一片绛红锁定在楚暄的脸上,“楚尚书你留下,其余人退下。”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楚暄,这一声命令将楚暄从思绪中抽回神,他骤然惊觉,心中咯噔一响,面上依旧淡定从容,对魏嗣行礼:“是。”
待众官员退出门外,宫侍将门紧闭,堂内仅剩下楚暄与魏嗣二人。
魏嗣对楚暄招手:“站近点儿。”
楚暄凝视着他,走到五级台阶下。
魏嗣发问:“那日朕撤了你的太傅一职,你可怨朕?”
楚暄答:“是微臣顶撞王上在先,王上没有治微臣之罪已是万幸,微臣岂敢有怨言?”
魏嗣点头:“倘若朕再让你做遫儿的太傅,你可愿意?”
楚暄揖手:“微臣年纪尚轻,恐难胜任‘太傅’一职,只想本分地做个尚书,与须大人一同料理少府。”
“也罢。”魏嗣拂手,状似惋惜,“遫儿倒是挺惦记你,那日朕撤去你太傅一职遫儿还与朕起了争执。”
他略一停顿,含笑道:“可见楚尚书有让人念念不忘的本事。”
楚暄闻言面露惊色,立刻跪下:“让王上与太子起争执是微臣之罪,还请王上责罚微臣,莫要怪罪太子。”
魏嗣摆了摆手:“责罚倒也不用,朕只是觉得有些事惦念太久总归是不行,无论是人还是物,担心引火上身。”
楚暄稽首:“王上英明。”
“那楚尚书心中可有惦念?”魏嗣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语气也冷了七分,“朕听闻楚尚书前些时日为秦国明理?”
楚暄心头一怔,直起身反问:“微臣何时为秦国明理?”
“茶楼辩论,朕听闻你当众羞辱一名士子,可有此事?”
“回王上,羞辱谈不上,微臣只是为先生讨一个说法。”楚暄忍不住嗤笑,“那士子当众诋毁先生,微臣总是要反驳的,先生生前待我如师如父,王上觉得微臣一片孝心错了吗?”
魏嗣观察着他的神情,片刻后点头:“那是朕听进小人之言错怪了你,楚尚书一片孝心是好事,朕希望你是忠孝两全。”
楚暄扬言,正色道:“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只愿魏国繁荣昌盛!”
“如此便好,起身吧!”魏嗣拂手,“你虽有时言辞过激,心直口快,但朕心知你所言所行皆是为了魏国,包括之前当堂提出变法,朕也十分欣慰,只是朕此生最恨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之人,特别是损国利己的不诚之徒。”
楚暄坦然接道:“微臣也觉得卖国求荣者当诛!”
魏嗣满意点头:“当今乱世还需君臣同心,朕原本想让你同赵使一同赴赵国签署盟书,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如今正处用人之际,有才之士不可外流,楚尚书博学通达,精明能干,还是留在国中多为国效力才是。”
“微臣谨遵王命!”楚暄跪地叩首。
魏嗣点头:“如此便好,朕并非小肚鸡肠之人,楚尚书先前言语虽有不敬,朕也不计前嫌,今日留下你便是想与你说此事,你回去吧。”
“谢王上!”楚暄以头贴地,目中闪过寒芒。
——
待楚暄走后,须贾从边门出来。
“看来爱卿的消息不太准确啊。”魏嗣看也不看他,冷漠道,“这可让朕成了多疑爱猜忌之人了。”
“王上,并非如此!”须贾闻言吓得赶紧跪下,“那日楚尚书确实替秦国说话,只不过是借着张子的由头罢了。这一年多的共事臣还是能察觉出他内心向着秦国的!”
魏嗣眯起眼:“那爱卿认为他方才的话是真是假?”
“楚尚书师承张子,口才自然是了得,且他们这类人最擅伪装,说的话只有三分可信。”须贾寒声道,“这种人若能为己所用就是如虎添翼,可若不能则要杀之而后快,以绝后患!”
魏嗣却皱眉:“中大夫未免言重,那楚尚书不过是个二旬少年,若将他杀了传出去,朕的脸面往哪儿搁?”
须贾想了想,仍坚持道:“臣这是为王上和魏国着想啊!当年先王就是没有听公叔丞相之言杀掉那卫鞅才使得卫鞅到秦国变法,令秦国在短短数十年崛起,横扫中原!王上,有时一念之差便会铸成大错!”
“臣知王上心怀天下又惜才爱才,但事关魏国前程,王上还需三思啊!”
经他这么一说,魏嗣渐渐皱起眉头,沉默许久,突然问道:“爱卿前几日说秦王荡在周王室举鼎被砸断腿,在路途中失血过多而逝,此事确凿?”
“千真万确!”须贾笃定道,“据密探来报,秦军已连夜离开洛阳,且走得十分快,听闻秦国朝中已开始暗结势力争夺王位,包括邻近的义渠也派使者来魏国,有意与王上联盟抗秦。”
须贾从袖袋中取出一捆奏折,递于魏嗣,魏嗣打开看了眼,吩咐道,“看来这事是真的,义渠那边交由你和丞相来办,切不可声张!”
“臣明白!”须贾道。
“至于楚尚书那边……”魏嗣有些头疼,“爱卿觉得该当如何?”
须贾思考片刻后,说:“不如这样,王上可以调一些暗卫暗中观察那两兄弟的动向,倘若他二人一如既往没有异样,就留其性命。若此二人有离魏的动机,就意味着他们暗中打听到秦王荡的死讯,那必然要将二人除掉!但必须悄无声息,最好是意外身亡,若真逃了就在路上杀掉,如此他们的死也与王上无半点关联。”
“再观察一阵,这几日先封锁国门。”魏嗣淡淡道,“若真逃了就在路上杀了,别死在魏国。”
“臣领命!”须贾目露狠厉,勾唇一笑,恭敬行礼,“臣定竭尽全力为王上铲除异己!”
——
回去后,楚暄将今日政事堂之事告知林辙。
“魏王威胁你?!”林辙顿时怒火中烧,冷静下来后又一阵后怕,握着楚暄的肩头关切询问,“他有没有对你动手?”
楚暄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安抚:“放心,若真动手我现在岂能坐在这儿?”
林辙一把将他拉进怀中,用力抱着,他的暄儿虎口脱险他却不在身边,一时间心中无比自责,说话声音颤抖:“我、我就该跟你一同去!”
“没事的,阿辙别担心。”楚暄回抱住他,顺着背安抚道,少顷他从林辙怀中退出来,轻笑道,“不过有一事大致可以确定,秦王荡之死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魏王也不至于那么紧张。”
“嗯。”林辙点头,“我觉得我们该早点儿动身了,魏国不安全。”
“但魏王今日下令封锁国门……”楚暄思索,“赵使还有多久启程?”
“早上下朝后听几名官员讨论,三日后魏王要在公众那个为赵使者们设晚宴践行。”
楚暄道:“就那天晚上走!”
“可封国门了我们怎么出去?”林辙问。
“你还记得那墙角的破洞吗?”楚暄莞尔。
“破洞?”林辙疑惑,少顷想起来,“是城西那面墙?哥哥不是上报修葺了吗?”
楚暄嘿嘿笑:“我给忘了,至今都还没上报,且那周围鲜少有人居住,至今也无人反馈此事。从那处出了大梁一路向北就可抵达云梦山了。”
“但那样就不能骑马了,少说也要走上一天。”林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