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飞逝,转眼间又过了两个月。
天气逐渐转凉,张仪的咳疾更加严重了,精神萎靡,眼睛也开始不好使了,走路摇摇晃晃,到后来直接卧榻不起。
魏嗣得知后对此深表同情,准许张仪不上早朝,还派宫中的太医到府上医治。
太医把过几次脉,开了几副药,仍旧不见起色。
楚暄信不过他们,亲自查阅医术,竟查出这是心脉衰竭的症状,而那些太医开的汤药充其量也就补补身子,对此楚暄十分愤怒。
某日太医又来到府上,被楚暄逼问实情,那太医无奈之下,竟支支吾吾地说张仪得了不治之症,无法医治。
楚暄气红了眼,直接将人轰了出去,林辙拉着他坐在院中,安抚了许久,等楚暄情绪平复下来,提议自行到城中找良医。
二人在城中寻了许久,四处打听,终于问到一家老式的名医馆。
这医馆名为——黄老医馆,门外一副对联,上联:生者安易;下联:死者安魂。横批:药到病除。
楚暄和林辙看完对联面面相觑,但当务之急,也顾不上别的。
这黄老医馆的主人是一名年过七旬的老者,民间都喊他黄老大夫,传言他精通岐黄之术,又曾拜入扁鹊门下,一双手可妙手回春,此刻见他年事已高,一头花白的长发随意地挂在脑后,瘦得像根麻杆子,走路晃悠悠的,眼睛却亮得像铜铃,目光炯炯,倍儿有精神。
听楚暄描述张仪的病情后,老大夫二话不说提着药箱说要亲自到府上看看,见他腿脚不太利索,林辙快速将他背上马车。
回到相府,老大夫瞅了眼门顶刻着“相府”的匾额,轻声叹了口气,晃悠悠地往里走,楚暄林辙紧随其后。
三人入房内,此刻张仪已沉沉睡下,老大夫放缓了动作,轻声走到张仪床边上,看了张仪片刻,将药箱放到一旁,旋即撩开被子的一角,握住张仪的手腕把脉,目光微沉,蹙眉,神色越发凝重,良久不言语。
楚暄在一旁候着,观察着老大夫的神情变化,越看越胆战心惊,却也不好催促,终于在半盏茶工夫后,老大夫开口道:“把老夫的药箱拿来。”
林辙快速上前递给他,老大夫打开药箱,从中掏出一捆布卷帘,在木案上铺开,银光微闪入眼,内里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老大夫又从药箱中取出两个瓷瓶和一根艾草棒,将艾草棒的一头就这烛火点燃,没多久屋内便乌烟瘴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做法。
楚暄被熏得直流泪,捂着嘴轻轻咳嗽。
老大夫却气定神闲地站在床边,毫无不适,瞅了眼楚暄林辙二人,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好了叫你们。”
楚暄不放心地看了大夫一眼,又看向林辙,最终被林辙牵出门外候着。
关上门后,楚暄仍旧不放心,贴着门缝往里看,只见老大夫将三根银针插入张仪的头顶和眉心处,看得他大皱眉头,又看了一会儿,林辙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哥哥,有大夫在先生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到院中坐着等候吧。”
楚暄“嗯”了一声,又看了一会儿,随林辙坐到门外的长廊下。
此刻张仪房中的灰烟已经蔓了出来,整个相府充斥着熏人的艾草味儿,楚暄转头看向房门,嘟囔道:“这大夫真的靠谱吗?”
“都说高手在民间,我看他这扎针的手法也是老练,先生定会好起来的。”林辙揽着楚暄的肩膀,笑道:“而且我小时候比先生病得更严重,差点儿死了,不也是针灸治好的吗?”
楚暄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阵酸楚,捏了捏林辙的脸,轻斥道:“那是我照顾得好,不准再说这种死不死的话了!”
林辙握住楚暄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不顾院中路过的仆役,捧着楚暄的脸在他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乐呵呵道:“好好,不说了,哥哥放宽心!先生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在这儿耐心等候即可。”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后传来动静,二人拉开了些距离,旋即房门被推开,老大夫从浓烟中走了出来,楚暄噌地起身,跑了过去。
“大夫,先生病情到底如何?”
“大人这咳疾怕不是一两年了吧。”老大夫叹了声,“大人久病缠身,这咳疾一到变天就发作,积病沉疴,已然伤及心脉,恐难痊愈啊……”
楚暄瞬间眼睛通红,声音轻颤:“那先生他……”
“不是不能治,只是不好治,得需时间。老夫方才已用针灸疗法已为大人控制住病情,暂时不会恶化下去,回去后再开几帖药,大人身子虚弱,需好好调理,切不可操劳过度。”老大夫看着楚暄,叹了口气,“只是再好的丹药也治不了心病啊。”
楚暄闻言沉默了,林辙见老大夫径自离去,赶紧拉着楚暄紧随其后:“多谢大夫,我们送您回去吧!”
小谷驾着马车将三人送到医馆,一路上楚暄魂不守舍,一言不发,到医馆后二人取了药,大夫向林辙交代了几句,林辙再三道谢后,牵着心不在焉的楚暄出了医馆。
眼看天色尚早,林辙将药交到小谷手中,传达了医嘱,让小谷先行回去煎药,决定拉着楚暄到街上转悠。
马车离去后楚暄才回过神,疑惑地看着身旁的林辙。
林辙笑道:“哥哥,我让小谷先回去给先生煎药,我带你四处转转散散心吧。”
楚暄愣了愣,又听林辙说:“来魏国这两个月老闷在府上,我还没好好逛过大梁,你带我逛逛吧。”他牵着楚暄的手晃了晃。
看着林辙亮闪闪的眼睛,楚暄心中云开雾散,与他十指扣紧,笑着点头:“好,我带你走走吧,十多年了,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二人穿过两条巷子,步入主街时楚暄突然停下脚步,向东侧望了一眼,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对林辙道:“阿辙,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牵着林辙,向东走,拐到另一条街道,又转过来两条巷子,行了近一刻钟,在一座老宅外停下。
这宅子从外观上看十分陈旧,与张仪的那处比起来略大一些,大门上了把大铁索,门上的漆脱落得不成样子,斑驳不堪,内里的木头清晰可见,现出几处深浅不一的纹路,通往大门的石阶上青苔遍布,青石墙被风吹到发白,依稀可见些许龟裂,而墙角的青草默默生长着,绿意为这苍凉添了几分生机。
“这宅子竟没人住啊,我还以为……”楚暄抬头,瞧见门顶悬着的匾额,许是长年封存在阴影中,已然与墙体融为一体,他走近才看得清晰,那匾额上的字早已模糊,可那个气韵流畅的“楚”他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父亲亲手刻上去的。
见楚暄呆呆地望着门顶,林辙立刻明白过来,他也走上前去,问道:“哥哥,这是你家吗?”
楚暄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又移向眼前的大铁锁,他将锁拾于手中,指尖触及背后的凹陷处,他翻过来一看,只见锁背上现出一个篆体所刻的“张”字。
“原来这宅子早已被先生买下了。”楚暄摩挲着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将其上的灰尘蹭掉些许,回忆起当年离开魏国时,自己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刚经历丧亲之痛,成日哭哭啼啼的,他只记得当时自己被张仪带回了宅院,之后张仪就出门了,次日二人就随着秦军队伍奔赴秦国。
楚暄掂了掂沉甸甸的铁锁,看到底下的锁孔:“这钥匙应是在先生那儿,我回去后问问他。”他将锁放下,心情大好,对林辙道:“我们回去吧,等拿了钥匙带你进去看看。”
林辙拉住他:“哥哥,你想现在进去也可以,我们可以翻墙。”
楚暄顿住,看了眼近两丈高的青石墙,又见林辙半蹲在自己身前,对自己笑道:“哥哥,上来!”
楚暄笑了笑,环住他的脖子,将全身的重量倾在他身上,刚坐稳,林辙起身,看了眼墙角的石墩,向后退了几步,让楚暄抱紧自己后,猛地疾冲向前,脚跟踏上石墩顶部,借力向上弹跳而起,旋即在空中以左臂勾住屋檐的一角,又向上跃了一寸,抵达墙顶的高度他快速握住两片瓦,回手一摁一拽,旋身翻入墙内,伴随着瓦片落地的声音,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哥哥,我们进来了。”林辙摸了摸楚暄紧挨着自己的脑袋,却也不急着将人放下,从翻墙开始楚暄就缠在他身上,后背的心跳声响若擂鼓,双臂环着脖子因紧张而不断地用力,到没有勒着的不适,林辙反倒很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