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听得入神,目光闪烁,感叹道:“太深奥了,以道修身的人一定都很豁达!”
楚暄笑:“确实如此。道家顺应自然,遵循万物的变化规律,不去特异的纠正和破坏,故而提出了‘无为而治’。”
嬴稷疑惑道:“无为?那可是什么也不做?那样如何‘治’?”
楚暄提笔,在绢帛上写下“无为”二字:“所以道家无法治国,只能修身。”
嬴稷托腮,看着这两个行云流水的大字:“‘无为而治’的思想倒是独特。”
楚暄自嘲道:“其实道家思想我目前也只能读懂这些,但我觉得‘无为’并非仅仅像他字面的意思那样‘什么也不做’,许是我还未能完全参透,或许长大后经历的事多了就懂了。”
嬴稷嗯了一声,转了话头,问道:“那安羽哥哥,这些学派中你最喜欢哪一个呀?”
楚暄不假思索:“若说喜欢,我最喜欢的是道家,但若论治国,还是要用法家治国。所以我认为,应当‘以道修身,以法治国’。”
“我想起来了!”嬴稷眼睛一亮:“之前夫子在课上说过,过去各国君王都以儒家思想治国,儒学铸造了礼仪之邦,秦国也不例外。但商君到秦国实行变法以后,秦国就成了法治的邦国了。这些年秦国的实力不断壮大,有些国家的君王见了也逐渐开始变法,可像商君这般变法似乎只有在秦国才推行得动,若是在山东列国,可能刚提出就被否决了。商君似乎也是在魏国不能推行变法,才来到秦国的。”
楚暄赞同道:“确实如此,山东列国君王的祖辈大多是周王室贵族分封的诸侯,崇尚儒学已久,祖上的基业使得他们生来就位居高位,而变法提倡‘王室贵族需与庶人平等,论功行赏’,这一观念直接打破了他们的等级观念,威胁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是强烈反对的。”
“商君的变法能在秦国得到推行,也是孝公鼎力支持,铁了心要改制富国,才能成功。”楚暄不由感慨,“想要治国安邦还得要君臣同心啊!”
“就像周文王与姜太公、祖父与商君、父王和相国那样。”嬴稷突然半身向前倾,双眸清澈明亮,凝视着楚暄的双眼,压低了声音:“安羽哥哥,倘若有朝一日,我能成为……成为像父王那样的君主,你也会像太公、商君和相国,与我君臣同心,共助秦国繁荣兴盛吗?”
楚暄一怔,继而扬起嘴角,欠身揖手,郑重道:“若是如此,微臣定当倾尽所能,为秦国效力!”
嬴稷见状,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翘,他赶紧起身到楚暄面前将人扶正:“我、我开玩笑的!安羽哥哥不必如此行礼!”
楚暄直起身笑了下,示意嬴稷坐下,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君臣同心固然重要,但治国最关键的还是要选对政策。”
说了这么多的话有些渴了,他为二人倒满茶水,喝了两口,继续道:“论治国之策,百家之学中无非‘儒’与‘法’,可这两家素来对立,儒家嫌法家太过残酷,不懂得变通,而法家则嫌儒家繁冗、优柔寡断。儒家虽也能治国,但总想着复礼回到从前,保住王室贵族的地位,让这些统治者去开创太平盛世。可若人心已变,受贪念控制,礼也无法挽救,守旧礼也是无济于事。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不能总用过去认为是‘正确’的思想来匡正现在的一切,这样做只会故步自封,最终被世道摒弃。”
“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据当下的环境进行制度改革,法家正是做到了与时俱进,因时而异。总的来说,儒家讲究稳中求进,法家崇尚与时俱进、雷厉风行。”
嬴稷:“可是……我之前看《商君书》和《秦律》中所写的刑法,实在吓人……而且万一不小心触碰了严重的还会连累亲人,这也太残酷了……”
楚暄点头:“确实如此,可目前来看也只有法家最为公平,刑法虽残酷,但它出现的目的并非为了惩罚人,而是为了约束,让人们自觉,不徇私舞弊,更好地帮助君王管理国家。‘法’或许不是最理想的治国思想,却是当下最为合适的。”
嬴稷若有所思,觉得有道理,又道:“我之前看过商君变法的一些条例,主要是耕战政策、修改秦律、郡县制还有不同于别国的‘军功爵制。’”
楚暄:“商君变法主张以法治国,是将权力集中于君王的王霸之策。其中最主要的两点:其一是弱民,变法推行之后,民间的诸子百家书籍都被销毁,百姓只能读法家书籍和秦律。这种做法虽独断,却能够更好地使人民的思想免受其他思想的干扰。商君还下令驱逐在秦国游说的士子,将商人的财富以税收的方式上缴国库。”
“其二便是军功爵制,这是变法中最有力的主张。商君变法后,爵位不再世袭,受封爵位皆需立军功。凡立军功者,无论何种出身,皆可获得爵位,百姓由此突破等级限制,力争上游,潜移默化地为国效力。不仅如此,若是王室贵族贪生怕死不上阵杀敌,也会被革除职爵,沦为庶人。”
“这也……过于严厉了吧……”嬴稷听后有些惶恐,又道:“可……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带兵打仗吧,况且一味地征战只会不断消耗人力、物力、财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富强的国家久了也受不住啊。”
楚暄点头:“确实如此,都是血肉之躯,谁都不愿意在战场上赴死。你父王也考虑到了这些,在车裂商君后对变法的条例略微做了整改,废除了‘不允许各国士子游说’的条例【1】。王上刚登基那会儿,广纳天下能人义士入秦为官,允许各国士子上谏言,只要对秦国有利的都可以被采纳,亦可谋官职。先生便是当时入秦国,上奏‘伐交之策’,在商君耕战政策的基础上以连横的策略拆散了六国的合纵,从而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在秦国,士子可以通过上奏谏言入朝为官,但大多是文官,只有官职没有爵位。至于爵位,还须靠打仗获得。”
楚暄陷入回忆:“我八岁那年入秦,次年先生亲自领兵上阵,那还是我头一回见他披坚执锐,可威风了!”
嬴稷惊叹:“原来相国还会打仗啊!真是文武双全!不愧是我大秦的相国!”他满心自豪,忽然想到什么,疑惑起来,问道,“安羽哥哥,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
“何事?”楚暄问道。
嬴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商君为秦国立下不世之功勋,史官记载的书文也说商君在位时公正廉明,祖父仙逝后他便请求辞官回到自己的封地,深居简出不问朝政,怎得最后会有谋反之心?况且……史书上也未曾记载他因何谋反,‘谋反’这事,是真的吗……”
“你父王说是,那便是。”楚暄蹙眉,面色骤然沉了下去,他盯着嬴稷的双眼,清亮的凤眸这一刻变得凌厉起来,沉声道:“稷儿,有些事不要寻根究底,也不要过多议论,这样于己不利。此事切勿在你父王面前提及,往后在宫中断不可再议论,明白吗?”
嬴稷怔住了,楚暄的眼神令他有些发怵,他微低下头,细声道:“稷儿知错……”
见他这副委屈的模样,像个做错事后听训的孩童,楚暄明白自己吓到他了,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他轻叹一声,拍了拍嬴稷的肩膀,温声道:“有些事,或许你现在不明白,长大就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