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桂花浮玉,银月满长空。
相府内的桂花开得正盛,清甜的香气融于空气中,流转于每一个角落,沁人心脾。
张仪出使魏国数月后再次促成秦魏连横,终于在中秋月圆之时回到了秦国,吃上了数年来难得的一次团圆饭。
酒足饭饱后,三人围坐于前院的槐树下共赏明月。
张仪饮了一口桂花酒,放下酒盏,含笑看向对坐的林辙:“小辙,书案上的数张阵形图是你画的吗?”
林辙一怔,略带紧张地回道:“是、是我……”
张仪笑道:“还有那份‘战略书’也是你写的?写得不错!论述精准,又能引经据典,分析到位。”
林辙脸颊泛红,不好意思道:“谢先生夸奖!”脑海中记忆翻涌,回想着自己明明收整起来了,还拿布囊包裹着,怎么被张仪瞧见了?
一旁的楚暄默默看着他,嘴角轻轻扬起。
张仪凝视着他,继续问道:“小辙是想从军吗?”
林辙有些羞怯地笑了笑:“我……想……”他极力掩藏住眼中的渴望。
“甚好!”张仪抚须朗声大笑,“男儿当志在征战沙场,大杀四方!保家卫国平天下!”
楚暄在一旁听着,笑着打趣道:“就他这副模样,送去军队犒军还差不多。”
“暄儿,你又欺负小辙。”张仪斜睨了他一眼,楚暄挪开视线,淡定地喝了口茶。
张仪自斟自饮,突然惆怅叹息:“想当年,我于云梦山拜鬼谷子为师,师门中的两位师兄是这世间难见的军事奇才,孰料二人出山入仕后竟反目成仇……”
楚暄问道:“可是那庞涓和孙膑?”
张仪怅然点头:“正是。”
张仪之师鬼谷子有“谋圣”之称,其人向来高深莫测,扑朔迷离,崇尚法制、权谋与兵学。坊间传言称其深居于云梦山,前去拜师学艺的士人众多却鲜有能被他纳入门下,更没几个人见过其真容。
不同于诸多学派学徒数千,鬼谷子门下仅数名弟子,但个个都是惊世之才。
兵家学派于其门下所出的便是庞涓与孙膑,二人皆是军事奇才,然此二人的反目却令世人唏嘘不已。
昔年庞涓出山入仕回到故土魏国,正欲大展拳脚,他的师兄孙膑紧随其后入仕,得知庞涓在魏国册封为上将军,便奔赴魏国为其庆贺,孰料魏王看中了孙膑对用兵之法谙熟精通,竟当着庞涓的面欲将其重金聘得。
庞涓此人嫉贤妒能,自觉能力不及孙膑,又担心他名声高过自己,遂以毒刑削去孙膑的膝盖骨,断其双足,又怕他逃于别国报复自己,便在他脸上刺字,辱其面门,并将他囚禁于府上。
之后孙膑施计装疯,又幸得齐使者救助,才得以逃出魔爪。
回齐后孙膑受齐国名将田忌赏识被举荐于齐威王,得一军师职衔,暗中潜伏于世间,等待报仇的机会。
次年,魏王欲释失中山国旧恨,派庞涓举精兵倾国而出,前去攻打赵国邯郸,赵国向齐国求助,孙膑得知后以“围魏救赵”攻魏国大梁迫使庞涓放弃邯郸回国支援。待魏兵回国后齐军鸣金收兵,庞涓穷追不舍,直入桂陵山地,正中孙膑于此处设下的埋伏。
魏兵因连夜追赶,疲兵劳顿,早已溃不成军,孙膑将其围困于山地之中,万箭齐发射杀了数万魏武卒,庞涓也因此兵败自刎。
孙膑用兵善依势行计,围魏救赵即为分兵之策,其实质为: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1】。
忆起这段往事,张仪抚须长叹:“我师门下弟子本就稀少,孰料此二人竟还反目,只不知与我同修习纵横权术的师弟苏秦如今身在何处?”
他突然停下话语,站起身向书房中走去,片刻后回到院中,手上拿着一本羊皮书,对林辙道:“孙膑在射杀庞涓之后便辞官隐世了,隐世之前我曾见过他一面,这是他以毕生所学及征战经验所撰写的兵书。小辙,我现将这本书交与你,来日若能上阵杀敌,定会派上用场,这样师兄的学识便也不至失传!”他将书递给林辙。
林辙顿时两眼放光,赶忙接过,如获至宝:“谢先生!我一定认真钻研此书!”
张仪大笑:“甚好,甚好!”
——
翌日一早,府上侍从前来通传:张仪让楚暄和林辙早朝后入宫,到政事堂面见秦王。
闻此消息后二人皆是一阵愕然,头一次面见一国之君不免紧张。
侍从将他们认真打扮了一番,二人本就相貌出众,稍加打扮更显得气宇轩昂,神采奕然。
马车停在宫门外,已有宫侍在此等候,迎着二人一同步入咸阳宫。
绕着宫墙兜兜转转了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了政事堂,政事堂是一座六开间的青砖高房,清一色的朱红色石柱无任何繁杂的雕花纹,更显庄严肃穆。
步入堂中的那一刻,二人便觉一道威严的气魄当头压来,林辙抬眼,瞧见端坐于主位上的男人,他身披玄色绛红滚金边广袖王袍,衣襟与袖口刺着的殷红色赤云纹似是能滴出血来,头戴墨色冕旒,十二道旒帘背后是一张庄严沉肃的面容,那双目间透出的锐利神光正打在二人身上,只是这样端坐着便已透出凌驾万千的气势。
这是林辙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君王,身体因紧张而略微僵持。
楚暄感受到了他的惊慌,暗暗牵住他的手,于广袖中握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右侧案边,张仪看着立于门处的二人,笑道:“暄儿,小辙,你们来了。”
二人回过神,一同躬身行礼:“草民拜见王上!”
一道如钟鸣般沉稳庄重的声音传来:“免礼,赐座。”
二人谢恩后,向张仪身旁的位子走去,这才注意到左侧木案边坐着一位身披戎装的将士,此人身材魁梧奇伟,背脊挺直如青松,目光精亮,神情冷淡,只这么一看便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久经沙场的精明干练。
待二人坐定,嬴驷开口道:“相国府上之人还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啊!”
张仪笑道:“大王谬赞。”
林辙楚暄行礼:“谢王上夸赞。”
嬴驷扬唇微笑地看着二人,方才凌厉的士气消散了些许,他将目光停留在楚暄脸上,看着他的双眼说道:“朕听相国说你自识字起便可做到习文过目不忘,自幼读百家之书,达古通今,学识广博,实乃旷世之才,可是如此?”
楚暄虽也十分紧张,却是泰然自若地站起身,走到正厅中央,对嬴驷揖手道:“旷世之才不敢当,只是草民幼时依家父之言多读了些书,后又受先生教导。”
“朕听闻令父生前可是魏国的太子太傅?”
楚暄道:“正是。”
嬴驷看向张仪,见对方也含笑看向自己,他点了点头,复又将目光移向楚暄,朗声笑道:“甚好!朕有个请求,吾儿嬴稷如今刚满十岁,学业上需要教导,然朕平日里政务繁忙无暇顾及,故而想请你做他的侍读,入宫辅导他的课业,你若是愿意朕便封你为少师,劳烦了!”说罢,他站起身,对着楚暄躬身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