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从望月楼的彩门下走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见不少新客涌入望月楼,安心下来,满意一笑。
望月楼很快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以后,不止岑州的秋水镇,望月楼的分楼会开到天底下各个地方去!
魏央收敛起眼中野心,正准备走,忽然几个垂髻孩童跑到她面前,惊奇道:“你是那个卖糖的小女郎!”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你今天还有没有卖糖呀?”
“我想吃糖,我要买好多个。”
“我买一个就行了。”
魏央呆了半晌,连忙说道:“今天没有卖糖,糖还没做好呢。”
其中一个小女孩满怀希冀小心翼翼地问她:“那你教我们唱歌好不好?就那什么,三月三,踏春山,我之前听你唱过,可好听了,我也想学。”
魏央直接僵住。
那是一首曾伴随她一生的词。
那首词是她小时候编的,一直牢牢记着。当她在深宫临终的时候,忘记了一切,却唯独把这首词记得牢牢的。
“好啊,没问题。”往事如流水般而过,魏央展颜而笑。
也许前世她很痛苦,但也有过美好,她要把生命中的美好分享给别人,让他们传扬到天下去,把一个人的欢喜变成很多很多人的欢喜。
三月三,穿碧衫,春耕锣鼓踏青山。
前世只有她和娘会唱,这辈子,她教更多的人唱。
*
三日后,魏央独自一人出门,卖完了李无霜给她带的胶牙饧,走到青塘河的岸边。
青塘河碧波荡漾,拱桥横跨,白鹭在河岸边啄食鱼虾。对岸白墙黛瓦,青山隐烟,行人穿行在小巷中,构成一幅惬意的百姓山居图。
逆着日光,魏央看见拱桥中间有一个画匠在作画。
她跑上桥,停留在画匠的摊子前:“先生您在画什么?”
儒生打扮的画匠停笔,瞥她一眼,故作高深道:“你看我在画什么?”
魏央认出来了。
“青塘河。”
她个头小,站在摊子边,努力地踮着脚看。
画匠点头,颇为自负地拿起画给她看:“你看看画的好不好?”
魏央看了一阵,真心评价:“河水的笔墨太重了,不好看。”
画匠的脸沉了下来:“小孩子懂什么!”许是不服气,又叫来其他路人,“你们来评评理,这个丫头说我画的不好,你们瞧瞧,到底画的好不好?”
那几个被拦下的路人探头一看,“挺好看的呀。”
“这小丫头乱说。”
“这画风……难道您就是岑州闻名遐迩的许画师?”
“许画师的名号可响亮了……”
人群中发出惊叹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去,夸赞和吹捧此起彼伏,路人一个个掏出银子,争着要买画。
魏央被挤到旁边,无语过后,倒也不辩解了。
她没撒谎啊。
这画确实不够好。
上辈子,她见过江珩礼画的青塘河,那才是最好看的,风流写意,几如真实。
宫廷画师的画技炉火纯青,可没有亲眼见过,便画不出青塘河的悠然;乡间画师熟悉青塘河,画技却不够。只有身处青塘河边,画技得天独厚之人,才能将其画到极致。
上辈子她过生辰,尹谌极为重视,特地为她在宫中举办了宴会,朝中命妇都给她送金银珠钗,并且盛装前来祝贺,唯独江珩礼特立独行。
她的生辰宴上,他来了,但只是在宫殿外停驻了片刻,便走了。
内侍递上他送来的生辰礼,是一副简单的画,画上碧河悠长,水波映光,拱桥如虹,小船飘飘摇摇立于河流尽头。
那是她午夜梦回次次梦见的场景。
宴席上,其他人看着那副不知所以然的画,或移目或掩唇,或不屑嘲笑,可她却怔然了很久。
没人知道她在宫里最想要的是什么;没人知道她日夜梦着的是什么。即便是皇帝也只会问她想要什么东西。可有些东西她能宣之于口,有些却连自己都说不清。
但江珩礼竟然知道!
令她魂牵梦萦的从来都不是金银珠钗,不是富贵荣华,而是江南岑州那一方悠悠流淌的青塘河。
她看到那幅画时,差点掉下眼泪。
她厌恶他,她的生辰宴众人都给她面子,唯独他来了就走了,派人送来的礼物似乎也如此轻贱。
——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可只有她知道,这个礼物才是她最想要的!
……
魏央朝东坊看了看,走下拱桥,从百货商人那儿买了些小玩意,拨弄着走进小巷。
她想去一趟江珩礼的家。
她知道他今天应该去了蒲老先生那里读书,不在家。她只是想过去走一走。
走到熟悉的墙脚下,却听见了争吵声。
那些声音居然很耳熟,魏央皱眉,见墙角有一棵榕树,爬上去站在树干上,拨开茂密的枝叶往内看。
小院的门敞开着,门外站着一群少年,门内空荡的院子,江珩礼单薄的身影静静而立。
门外那群人气势汹汹,像是来找麻烦的。
带头的人魏央刚好认识,是秋子显,那日在含章书院轻薄她的!
院内,秋子显抱手看着江珩礼,眼里尽是挑衅。
“谁让你去聚书楼的?你不是含章书院的学生,你也敢进聚书楼?谁给你的胆子啊?”
一连串的逼问下,江珩礼只是沉默不语。
这个方向,他背对着她,魏央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的肩背瘦削,静静地站在风中。
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的身影清冷得像一副寒江归雁图。
见少年沉默,秋子显愈发变本加厉,走上前去冷笑着推了他一把,“说啊!谁让你去的?你嘴长着干什么的,说不出人话?”
秋子显依旧没有得到江珩礼的回应。
魏央知道,绝对是蒲老先生不让他说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蒲老先生不想泄露自己的行迹,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收了学生,所以让他保密。
但在外人看来,江珩礼此时的沉默却成了心虚。
秋子显冷冷一笑,对身后的几个少年起哄道:“他拿了聚书楼的书,那可是不该拿的东西啊,不该拿的东西,就得还回去是不是?他既然不愿意,我们哥几个帮他一把。走,咱们搜书去!”
“走走,咱进去搜书。”
“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给他个教训!”
秋子显带着身后的跟班,趾高气昂,气势浩荡,朝屋子大步走去。
下一刻,他的额头忽然狠狠一痛。
“哎呦喂……”秋子显捂住额头,踉跄倒退一步。
“秋兄,你怎么了!”